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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客
來源: | 作者:邊笑馳  時間: 2019-12-03
  那一刻我按下快門的手一直在顫抖,以至于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調(diào)好焦距——“這是多么溫馨動人的時刻!”一個聲音在我心中不斷回響著。
  我是一名拍客。正如同大家印象中那樣,每天我花大量業(yè)余時間穿梭在大街小巷,希冀拍到精彩甚至偉大的瞬間,就像阿爾弗雷德抓拍到的那個吻一樣。拍客的至高榮耀是什么?就是和圈子里的朋友聊天兒時你能這么說:“拍了那張照片兒的,就是我!”
  終于,幸運女神降臨在2013年12月3日。當(dāng)晚5點多,大雪紛飛,交通燈把我攔在和諧路與仁愛路的路口,前面排著七八輛車。過了一會兒,紅燈變綠了,可兩三秒鐘后,排頭的車仍半步都沒向前挪,無論周圍的司機如何連按喇叭。“前頭肯定有事兒了!”我一轉(zhuǎn)念頭,趕快找出相機,把車扔在原地,沖到車隊最前。
  只見一個雙腿嚴重變形的乞丐,趴在一輛木板車上,正在人行橫道上費勁地向前爬。雪落在他亂草般呲楞著的頭發(fā)上、鼻尖上、臟兮兮的褲管上。木板車左前方的輪子壞掉了,整個車傾斜著。沒了車輪的助力,他爬得很困難,在雪里拖出一條淺淺長長的痕跡。拴在車后的小鋁盆和破瓷缸不斷碰著地,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暋?br />   路口的司機們看到了這一幕,全都不約而同停在原地,耐心等待乞丐從他們的車前爬過。“這是多么溫馨動人的時刻!”有個聲音在我心中如此大喊道。我欣喜若狂,舉起相機,調(diào)好曝光構(gòu)好圖,待乞丐爬到馬路中央,便嚓嚓嚓連按快門。翻看下拍好的畫面:夜雪、綠燈、等待的車隊、殘疾乞丐和他磨爛了的袖肘、身下壞了的板車等重點統(tǒng)統(tǒng)收了進去,構(gòu)圖不錯,曝光也很好,至于內(nèi)容——內(nèi)容還用說嗎?
  雪依然大如鵝毛,氣溫又降低了,我呵著通紅的手,凝視著乞丐爬完剩下的三分之一路程,整條斑馬線除了乞丐再無他人。又過了一兩分鐘,他才爬完整條馬路。期間,紅綠燈交替變換了兩次,但所有車輛都一直停在原地,仿佛英雄即將登程時兩側(cè)的儀仗,在為這乞丐敬禮。我感到永遠擁堵、永遠吵鬧的和諧路變得與平時大不相同,彌漫著一股莊嚴、肅穆的氛圍。我被這種氛圍感化了,心中充滿了人性至高至純的神圣感。我感到經(jīng)常充斥著報紙各種版面的關(guān)于世態(tài)冷漠的報導(dǎo)或言論在此刻變得不堪一擊,變得不值一提。
  交通重新恢復(fù)了秩序。我急忙趕回車中,巴望著快點回家把照片洗出來。到家剛一開門,沒等老婆把包接穩(wěn)我就沖進了屋子。打開電腦,插上讀卡器,用PS略作調(diào)整,放上相紙,照片打印了出來。我再一次細細端詳起被定格的這一瞬間,越看越佩服自己。我想起還得趕緊把照片分享到博客上。為了給它擬一個恰當(dāng)?shù)拿治医g盡腦汁,改了好幾回,最終敲定了一個自己還算滿意的名字:《別急,我們等你過完》,發(fā)照片的同時我還詳細寫下了拍這張照片的經(jīng)過和感想。立刻就有朋友頂貼并做了評論,評論里全是羨慕與驚嘆之情。我的自豪感膨脹到了極點。
  心滿意足,我躺進早已放好洗澡水里,輕松愉快地洗了個澡。等我擦著頭發(fā)從浴室走出來時,我看到8歲的兒子趴在我的工作臺上,正拿著筆,在我的照片上畫些什么。心里“咯噔”一下,我飛快跑過去,一把奪過照片,想弄清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只見照片上多了兩個馬克筆畫的,大圓腦袋細身子的小人兒,每個都占了至少四分之一篇幅,兩個就幾乎要把整個畫面填滿了。左邊紅綠燈旁的小人兒戴著頂有帽檐、帶五星的帽子,雙手平舉,右手還握著一面旗子,站在一座地臺上。中間乞丐旁的小人兒彎著腰,咧著一個笑臉,火柴棍一樣的手臂劃過乞丐的身體,把他撐地爬行的手臂整個擋上了。
  好好一張照片被涂成這個樣子,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沖兒子吼道:“你怎么想的在這張照片上畫畫?這是你爸拍過的最好的照片,你知道嗎?誰叫你亂動大人東西的,誰叫你……”
  聽到我的訓(xùn)斥,兒子的眼淚噼里啪啦地掉了下來,他的聲音聽上去委屈極了:
  “他一個人在雪里爬,好可憐,我就是想幫幫他。”
  我那罵到一半的話猛地卡在了喉嚨里,立刻有幾滴汗珠兒順著后背淌了下來。我突然后悔怎么把這張照片傳到了博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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