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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背山的守望
來源: | 作者:王旭光  時間: 2019-12-03
  五里長龍半入城。
  龍背山像月亮表面一樣,在葫蘆島的海岸邊隆起,然后帶著駝峰的曲線,從西南方向逶迤伸展到城區(qū),并在那里靦腆地落座下來。
  上帝真有眼光,那么早就先知先覺到,人類會有一天講究起生態(tài)文明來,于是早早對這里的大自然,做了一次極為經典的配置和安放!
  龍背山長年被蒼松翠柏覆蓋著,這座身披綠風的山巒,猶如一個巨大的氧吧,時刻都在向它的周圍,吐納著大海、大地和天宇的精華。
  龍背山不夠高大,更談不上偉岸,它雖是城市的第一高度,但也就高出那么一點點,如果不是地理勘測的需要,這點兒高度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它沒有奇峰,也沒有妙壁,甚至過于平常的容貌,使它“羞怯”、“窘迫”得有點要山棲谷隱似的。然而,正是它平民般的尺度和樣子,才使我愿意格外地親近它,我覺得它就像一位憨厚和藹的兄長一樣。它什么都不和你爭,什么都讓著你,它還領著你玩兒。它知道清晨和傍晚,附近的中老年人都到這里來活動腿腳,于是便悉心地俯下身來,把自己的坡度降得很低很緩,并讓肢體的脈絡走向和形態(tài)婉曲而輕曼。它真的很“帶才”!我已經把它當作我們城市的一個成員了,我甚至“黑色幽默”過一次,什么時候也給它安一個門牌號碼。
  至于它為什么叫“龍背山”,我查了一些資料,但沒得到答案。我很失望,它真的太沒名氣了,連點兒典故都沒有。后來我想,大概龍是海洋性動物和吉祥的化身的緣故,于是聰明的祖先就取了一個“龍”字。至于“背”,那一定是因為它是龍的肢體上最安穩(wěn)的部位吧。
  我經常到龍背山去晨練。來到山上時,我常常會爬到山頂一個叫“翔亭”的小亭子上,那可真是一個去處!站在小亭子上,俯而可以讀海,仰來能夠聽風。“翔亭”是紅色的,是典型的中國式的風亭。在中國的建筑中,我最喜歡的就是風亭。我的長篇小說《天地之骨》中的女主人公美麗、知性、通透、善良。她原來的名字是“婷婷”,念大學時把兩個女字旁去掉了,變成了“亭亭”。為什么要做這種改變呢?書中的男主人公是這樣解讀的——
  “婷”只是立面,是屬于第一感覺的東西,而“亭”是沒有立面的,它只有一個美麗的亭頂和嬌巧的立柱,它的檐角愉快地反翹著,顯得那么輕盈柔美。它立于池水之畔、花木叢中、小山之巔,它的通靈和通透讓人覺得九霄之下已無塵世。清風在徐徐吹過,綠水在靜靜粼波。走入它的空間,你可扶欄而依,品滿園綠香;你還可以憑臺而望,收無限春光。還有,細風之中,一定會有隱隱的天籟之音傳來。真是“小紅橋外小紅亭,小紅亭畔,高柳萬蟬聲”。小小風亭啊,你永遠是目光的朋友,是心靈的玉器!“亭,停也。”今生我將永駐于其間!
  站在亭上,我往往會情不自禁地把第一縷目光投向南面的大海。遠處,海和天是連著的,它們匯成了一道天與海的際線。這時的大海澄明境遠,海水真藍,那是晶瑩的藍,純粹的藍,沒有雜質的藍,它藍得像嬰兒的眼睛,它藍得像倒掛的被水浴過的天空,真是一首藍色的樂章!這樣的藍色,不止一次地喚起我年少時,對鴕鳥牌鋼筆水的記憶。當然,天也是藍的,那是一種岸邊海水似的淺藍,藍的空靈而輕柔,蒼茫遠闊之間,偶爾有海鷗桀驁地掠過,在天與海兩種藍色之間,留下一道白色的翅影。當太陽慢慢升起來后,藍色的大海便漸漸泛起無邊無際白色的光點,光點之上有點點魚帆在輕輕地徜徉著。
  在那個方向,還會很輕松地看到海里一座淺灰色的島嶼——那就是充滿神奇色彩和被悠悠佛光罩籠著的覺華島。不知為什么,遙望覺華島時,我常常會不知不覺地涌起一股朝圣般的感情。我不知道“入定”和“脫塵”究竟是一種什么境界,但我知道,正是在人生終極意義上,佛學對所有的生命發(fā)出了晚鐘般的吟唱。佛法認為,最有意義的生命是慈悲濟世,一切佛法都以慈悲之心養(yǎng)育民物,以慈悲之水灌溉眾生。
  覺華島的佛光能透過茫茫海霧,冥冥之中慧澤到岸邊上人們的心界,并有時也會令這些常人們 “色空”一下,這種偶爾的“禪悅”,也許在有些時候并不都是多余的。我不信教,但我對佛教教義與教法永遠都會保留和給予深遠的敬意。那是另一個世界,是彼岸的世界,那個世界是以一種深邃、導誡和哲學的方式存在的。我的一個本子里至今還保留著這么兩句話——
  真正的快樂不是你擁有的多,而是你計較的少。
  寂靜處不在山上,也不在廟里,只要有一顆清凈的心,到處都有寂靜處,到處都是凈土。
  眺望的目光稍從遠方收籠一下,便會定格在被山脈環(huán)抱著的一片海域里,那片海域叫老龍灣。老龍灣山海同灣,氣吞萬象,那是山與海的對歌!我的那本小書中的二號女主人公曾問男主人公是喜歡大海還是高山,或者都喜歡。男者告訴她——
  我既喜歡大海,也喜歡高山。大海有深度,誰在它面前都不可能不變得深沉起來,海底我們看不見,所以這種好奇將使我們永遠對探索懷有不渝的衷情。而高山直穿云霄,它壯麗的海拔可以讓我們極目遠望,看到更多絢麗的景象!高聳的巔峰將使我們的目光永遠遙遠!   
  這就是山與海的對歌。它們“對”的還可以嗎?
  老龍灣的龍脈之首,在海域的西側,它在那里柔情地一轉首,便得盡風流,于是一個動感十足的名字誕生了——龍回頭。市政府題寫的《龍回頭碑記》認證了名字的典故——
  甲戌年秋,清乾隆帝東巡謁陵,返京駐蹕寧遠,臨海觀潮,水天一色,碧波蕩漾,登高眺遠,峰巒疊嶂,層林盡秀。曰:“回頭望滄海,此乃龍緣夙興之地也”。
  葫蘆島不僅有佛祖的光照,還有民族圖騰的眷戀,真是大極之幸焉!
  現(xiàn)在,龍回頭已被建成棧道公園,這個公園是大海邊最美麗的鑲嵌——
  山脈在這里走到了盡頭后便斷然碣起,它堅仭的立壁,披著千古之風,矗插到海里;風和日麗時,海里一朵朵白色的浪花,深情地簇擁著斷崖,那副含羞帶語的樣子,能讓人想到披著白色裙紗的新娘。風起云涌時,大海便咆哮起來,一排排滔天巨浪,不惜粉身碎骨地向著山壁撞去,這時的十里海岸竟然成了“狼煙四起”的戰(zhàn)場——那是男性之間的亙古搏殺!
  立壁之上則是另一番景象,松柏疊嶂,濤濤浩浩,萬物一體的渾灝之氣升騰而上。
  棧道曲徑通幽,棧橋用了很多本色的木板和木條。我多次在棧橋上扶欄而依,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感慨道:大海的兒女也這般地戀木啊,看來戀木真是我們民族久遠而不變的情結!
  更讓我感慨的是,龍回頭不僅是外來游客必游的景觀,它更是葫蘆島人自己的林苑。今年清明節(jié)我又去了一次龍回頭。去的時候,幾處停車點停放著的汽車能有上百輛,從汽車的牌號上我知道這大多是我們市的車。這時我的“慧根”又張揚了起來,我在心里問道:為什么現(xiàn)在一些城市的城建設項目常常被人們詬病著,而我們這兒的棧道公園卻得到了那么多市民的擁戴呢?我自問自答道:這是因為它像龍背山一樣,是我們家族中又一位可愛可近的兄長。
  視線離開大海后,我便會享受般地欣賞起新城區(qū)的天際線來。新城區(qū)的天際線十分優(yōu)美,是詩意的優(yōu)美,是韻律的優(yōu)美。這條線能讓我想起小提琴協(xié)奏曲《梁?!啡崦啦糠值木€譜。
  晨光把建筑喚醒了。新區(qū)建筑嬌巧玲瓏,疏密相間,錯錯落落,綿延起伏,初陽之下,就像一幅宏闊而跌宕的畫卷一樣鋪展開來。我常想,一個城市的地勢一定要有一點起伏,起伏不僅是情節(jié)的要素,同時也是情景的托寄,它可以創(chuàng)造出最富變化的空間布局。
  新區(qū)住宅的墻面多是白色和淡黃色的。我喜歡白色和淡黃色,這兩種顏色不僅有來自身的高潔和淡雅,而且它們還是最能反映建筑光彩效果的色彩。在日光、月光、天空、云彩的變換中展現(xiàn)出不同的風采和意境。這種建筑的樓頂多是紅色的,那一座座紅色的樓頂,像火紅的云朵,漂浮在綠色的海洋里,無論怎么看,那都是一個水彩的世界,是對城市三維空間最燦爛的涂飾!葫蘆島再也不是那個穿著破爛衣服的美麗少女了。另外,建筑者肯定更懂得紅色的生活功能。遼西的冬季漫長而寒冷,紅色是暖色調,它是對季節(jié)的調節(jié)!我想起了一首歌,叫《冬天里的一把火》。
  葫蘆島少有高層建筑,更談不上標志性建筑。要知道,中國建筑領域普遍彌漫著文學式的思維,有的城市每走二、三百米就會見到一個標志性建筑。在那里,你爭我奪、亂箭齊發(fā)的建筑,早已把柔和的天際線和勻稱的城市肌理,攪得亂七八糟的了。一些城市正以巨大的慣性,在一個具有破壞性邏輯的軌道上狂奔著——現(xiàn)代文明是用超大尺度的建筑來標識的。
  葫蘆島新區(qū)多是五、六層的樓房,偶爾有幾幢高樓點綴其中。這雖讓它少了些繁華,但卻多了點恬靜。恬靜也許是海濱城市最重要的品質,只有恬靜的城市才是可以閱讀和品味的,疲憊的現(xiàn)代人的脆弱心靈,需要在這樣的空間里做整體性的安放。一位文化長者曾諄諄告誡一群剛畢業(yè)的大學生,你們每天至少有20分鐘時間,獨自一個人靜靜地呆著。巴爾扎克一個半世紀前就表現(xiàn)出了大師的遠見,他說:“休閑活動少的國家,無法培育出更高度的文化。”某種意義上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講,休閑的質量就是城市的質量,車水馬龍、高樓大廈并不一定是現(xiàn)代化典型的面貌。
  前些年,市里曾提出一個目標,要把葫蘆島建成最適宜人居的城市。目標是高了一些,那時我們可能對“人居”還來不及做更深刻的審視,但它傳遞出來的思想無疑是先進的,它對接了恩格爾規(guī)律,它在說,只有“人”才是城市的核心和靈魂,城市是母親,她要為每一個孩子提供最精心的呵護和照料?,F(xiàn)在想一想,這難道不是一種人文主義最急切的表述嗎?我們的城市沒有給“浮躁”、“功利”這些不良物種預留更多繁衍的空間,這一點讓我們的心里很熨帖,也很慶幸。
  最近,我到葫蘆島市龍港區(qū)就新型城鎮(zhèn)化問題進行調研,在這次活動中我知道了一件事兒。龍港區(qū)改造了八個城中村,有兩萬多農民或農民工將搬進城市的樓房里。而且,這不僅僅是居住水準的改變,他們還要努力創(chuàng)造條件使這些人成為名符其實的市民,成為“人”和“心”都“留”在城里的市民。我對調研組的同志說,這件事使我很震撼,也很感動,這才叫人的城鎮(zhèn)化!我在一個資料里看到,一個農民要轉化為市民,社會要支付10萬元的成本,如果這個計算是可信的話,那么兩萬人就是20個億。我說新型城鎮(zhèn)化,不僅僅是要擴大內需的事,它的本質更是一場社會改造運動,是對社會公平的又一次構建,這是我們新型城市的價值觀!
  為寫這篇散文,晚間我又來到了龍背山。古老而年輕的龍背山腳下,幾百人正跳著最時髦、最現(xiàn)代的佳木斯快樂健身操,據(jù)說,這種操已經風靡了整個中國。他們跳得酣暢淋漓,忘情忘我。想不到,在房價高攀不下的今天,竟然還有這么多幸福著的人們,看得出,他們真的很快樂。
  我欣賞了一陣兒后,轉身暢然地向山上走去。晚間上龍背山我這還是第一次。剛走幾步,便發(fā)現(xiàn)上山的小路已經安上了路燈。這燈是什么時候安的呢?幾天前我還想過,要是有路燈就好了,晚上會有更多的中老年人到這兒來。真是馬格里翁效應——只要期待,盼望的東西就會走來!望著山路邊彌散出的柔和的燈光,我心中突然蹦出一個語句——人的城市!對,人的城市!
  正當興奮之時,我抬頭猛然看到稍遠處“臨風亭”隱約而孤獨的身影,心不禁沉了一下。龍背山有兩座亭子,那是一對姊妹亭,妹妹是那座“翔亭”,作為姐姐的“臨風亭”則坐落在龍背山的最高處,站到“臨風亭”的上面,目光會跨過更遠闊的空間而走向極限!但那個亭子不能再攀爬了,因為好幾年前它就傾斜了,亭子的前面立著一塊警示牌,上面寫著冷冰冰的八個字:“此亭危險,禁止攀登!”多么遺憾啊,這兒可是一個眺望天海的地方,是一個矗立美麗的地方,它不該病殘,不該衣服襤褸,漆面斑駁!看來還要努力,距離實現(xiàn)人的城市的全部意義,我們還有很遠很長的路程。人的城市,一切還要想的更遠一些,更深一些,更細一些。
  不知不覺到了山頂。站在“翔亭”旁往下望去,四周早已是燈火的世界了。近處,山腳下的燈光還在和著快樂健身操的節(jié)拍閃動著;南面海濱浴場十一盞幾十米高的高架景觀燈,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它幾乎照亮了半個海域,夏季,那里是泳裝和比基尼的世界;最遠處地上的燈火和天上的星光交織融合在了一起,閃閃爍爍,華彩霞燦,天光一片。望著望著,我倏地想到,再過一會兒,那些燈光和每扇窗口的燈光就將漸漸熄滅了,窗口里面的人們也都會安靜地合上眼睛,開始著弗洛伊德解析過的“夢幻之旅”了。而那時,只有頭頂?shù)男强蘸妄埍成缴系臒艄膺€會依舊閃閃地亮著。
  龍背山守望了我們一個白天,現(xiàn)在又開始為我們守夜了。
  
  
  
  
  
                             2013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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