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值完班,我回老家陪母親呆了兩天?;貋頃r母親如往常一樣送我到車站,上車時塞給我?guī)装迅刹撕鸵还薮筢u。我小心地接過來,還是有老媽好啊,你可要保重身體呀!母親慈愛地笑了,我身體沒事,好著呢。又格外鄭重地囑咐說,你在部隊可得好好干呀!汽車開動了,一縷白發(fā)在母親的鬢角微微地飄動著,我心里暖暖的。
我聽母親說這話可有些年頭了。1989年休完寒假,母親在送我上車時就這么說的。那次是我當兵后第一次探親,肩扛著軍校學(xué)員的紅肩牌,可謂是衣錦還鄉(xiāng)。一年多沒見面了,全家人高高興興。母親粗糙的雙手不停地摸著我的軍裝,樂得合不攏嘴。
晚飯母親做一盤酸菜炒肉、一盤干菜炒粉。我一見就沒了胃口,不愛動筷子了。母親像是沒有看見,一心一意地吃完飯。收拾完碗筷,母親滿臉不高興地說,你出去才幾天就翹尾巴了,別忘了這兩樣菜是你最愛吃的。你還沒當官呢,倒先學(xué)會了擺譜了,將來當了官,回來時還不得敲鑼打鼓放鞭炮迎接你,給你擺宴席呀!
躺在熱熱的火炕上,疲倦的我卻沒有了睡意。品味著母親的話,回想著我在家時的生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我生長在遼西的邊地,一直到改革開放前,家里的日子跟當時的絕大多數(shù)農(nóng)村人家一樣很拮據(jù)。咸菜一年四季就飯吃,冬季家里只能吃白菜、土豆、籮卜這三樣菜。干菜只有在年節(jié)時才舍得吃,稱得上是飯桌上的佳肴。當兵后,吃上了大米白面,頓頓還有炒菜,上軍校后伙食更好了,是我把胃吃嬌貴了,還是顯擺自己與家人身份不同了?如果我要是不當兵,吃這樣的菜不知怎樣心滿意足呢?……
第二天早飯,母親沒有做新菜,只是把昨晚吃剩下的菜熱了端上飯桌。我卻吃得很有滋味,母親還給我夾兩筷子菜,我都吃了。除了過年父親到集市買了些新鮮蔬菜外,整個假期全家吃的都是自家園子產(chǎn)的菜。假期快結(jié)束時,我卻胖了,臉上也有了光彩。母親很有成就感地說,自家的飯菜養(yǎng)人,吃著長膘。回軍校時,母親給我一罐咸菜和一罐大醬,你帶回去加餐時吃,說不定還能產(chǎn)生動力呢。軍校三年,每個寒暑假我都要帶回去一些老家的醬菜。晚上開夜車學(xué)習(xí)時餓了,我常會泡碗方便面,就著咸菜和大醬吃,很香甜、很有滋味。
1993年我在縣城安了小家,母親開始給妻子送菜了。縣城離我老家有一百多公里,母親每次都坐最早的公汽來,下車后還要走三里的路才到我的小家。不管妻子怎么留,都是放下青菜,呆不到兩個小時就著急地回去了。有一年夏天,我休假時正趕上母親滿臉是汗地來送菜。母親把足足有40來斤的青菜裝在兩個提包里,用繩子聯(lián)上搭在肩上,我?guī)椭赣H拿下提包時,看見她的肩頭有一道深深的、紅紅的印痕,心疼地說,這么沉,你不嫌累呀?
母親擦著汗水,說,來一回不容易,就盡可能多帶點。這菜都是咱家園子里的,吃著放心;要是吃不了給鄰居送去也是好的,你長年不在家,有個大事小情,你媳婦張口求人也痛快。吃罷午飯,母親就張羅著回去。在我再三挽留下,母親才勉強住一晚上,第二天早早就走了。我送母親上的車。路上母親說,這次沒承想能你回來,看你一眼就知足了,在家好好表現(xiàn),多干點家務(wù);回部隊可不能偷懶,聽領(lǐng)導(dǎo)的話,好好干。
2005年妻子和兒子隨軍到了從縣城搬走了,母親才結(jié)束了送菜,但仍然源源不斷地給我供應(yīng)著自家的醬菜。有年秋天我休了幾天假回老家看望母親,那幾天沒見母親消停過。摘下的長豆角曬蔫巴了,母親戴著老花鏡先用小刀一點點地把長豆角破開,再一綹綹地曬在晾衣繩上。我勸母親歇會兒,母親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三春不趕一秋忙。長豆角不及時摘就老了,老了就不好吃了。沒辦法,我也跟母親一起忙活起來。十斤長豆角曬不出一斤干菜,參加了曬干菜的全過程,我更加珍惜母親的勞動,再吃母親給的東西就格外地認真了。
去年冬天的一個雙休日,我收到母親寄來的醬淹咸菜后,給母親打了個電話。還沒等我說話,母親卻急三火四地說,兒子電視上說,一個干部一頓飯花一萬多元,被爆光不說,還丟掉了“烏紗帽”!兒子,聽媽一句話,糟蹋錢的事咱可千萬不能干呀,咱可不能丟人顯眼??!我聽了覺得好笑,連忙說,媽,你把兒子想像得太了得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再說有你的教育,我怎么會那樣呢!放下電話,我再細嚼嚼母親的話時,卻品出母親的話份量不一般。
讀懂了母親,再吃著老家的醬菜時,我總是細嚼慢咽,品味著綿綿的母愛,也回味著自己在農(nóng)村生活時的景況,幸福感、知足感便油然而生。這時我對醬菜有深一層的理解,它是我與老家聯(lián)系的“臍帶”,給我供應(yīng)著養(yǎng)份,使我在不忘本中進取,在知足中學(xué)會感恩,惟愿母親給我供應(yīng)醬菜的日子長些、再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