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飽受案牘勞形之苦,竟真到了“馳翰未暇食,日昃不知晏”的程度。今日終于忙里偷閑,到外面放松了片刻。
秋陽把天空擦洗得湛藍,那殘存的一抹流云像是未干的皂沫。走在這座遼西小城最為繁華的街道,信步檢閱一隊身著金裳的銀杏,我的身心一下子被季節(jié)包圍。風不明方向地吹著,不是很強勁,卻透著冬預支的寒意。落葉一片片,如飛花,似錦屑,不時飄搖著落在身旁。駐足,拾起,秉在手中,順著葉脈的紋路摩挲,依舊可以感受到生命的柔軟和它吻別母親時的溫存。
銀杏葉以各種姿態(tài)臥在地面上、半黃的草坪上、車窗上,凌亂紛繁,卻一點也不狼狽。偶有路人掏出手機拍照,贊嘆著“真好看”,一副“偏驚物候新”的樣子。這時我才恍然明白,原來秋才是你的節(jié)日,飄落才是你的舞蹈。春的楊柳抽枝,夏的萬木葳蕤,冬的松柏蒼翠,都有意無意掩蓋了你的風華,唯有這北國的深秋是獨屬于你的時段?;蛟谥︻^留守,或在風中飛揚,或俯身親吻泥土,或以書簽的名義住進一卷古書,不經(jīng)意間你已成為主角。
曾為葉的凋零而惋惜,自作多情地沉吟不已?,F(xiàn)在倒是覺得,飄落是你的使命,也是一種升華。只有離開樹木,緊貼土壤,傾聽大地的心跳,你才能化為芳塵,待春再來,去回饋自己的母親。所謂落葉歸根,并非只是遠行的游子風塵而返或衣錦還鄉(xiāng)的快慰,更是一份尋找到靈魂歸宿,實現(xiàn)生命價值的安分和踏實。
街道嘈雜而安靜。風繼續(xù)吹,葉繼續(xù)落。你仍舊慢條斯理地為季節(jié)著色,我開始反芻與落葉有關(guān)的林林總總。
兒時的落葉是一份簡單的快樂。深秋傍晚,和三五個玩伴扎進河邊茂林,爭揀闊大的楊葉,用葉柄拔河,比誰的更結(jié)實,可以玩到日落不歸。當時也不知是誰給這游戲起的名字——勒寶,好土氣。情竇初開時,落葉是一封情書。在校園的楓樹下、甬路旁,選一片自認為完美的葉子,小心翼翼地畫上一枚心形圖案,偷偷放在她書桌上,然后獨自品嘗那份忐忑的甜蜜。結(jié)婚時,落葉是一份見證。我和愛人挽著手臂,踏著秋的節(jié)拍,走進親朋好友的祝福中,許下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諾言?,F(xiàn)在,落葉帶來的是思考。并非故作深沉,我發(fā)現(xiàn)凝視著一片黃葉,與自己的心靈對話是難得的幸福。
寒意漸漸打透衣衫,我?guī)е种械娜~子回到桌案,心里的煩躁已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于秋風中拾葉雖沒有夏日里搴芳的喜悅,但是這份平靜更為可貴。
扭過頭,窗口為我裁下一方無聲的街景。我靜靜坐著,不看車流,不看行人,只是注視著一棵棵銀杏,一枚枚落葉。看葉子縱情飄飛——為秋天作跋,為冬天作序,為自己寫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