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錯過而美好!
花期、季節(jié),以及人生
一列轟鳴的火車,已經遠去
如一條滑軟的響尾蛇,具有蠱惑的品質
人群四散,四野蒼茫
沉默的大多數(shù),回到原地
耕地,灌溉,牧馬,剪羊毛,捆扎大麥
如英格蘭和因扭特古靈精怪的童話
兩三頁,就把公主、王子奢華的一生干掉
天使的序列里,是否鍍著花邊兒
城堡里,野百和和薔薇的香氣是否深濃
水晶鞋因慌張,遺落草莽
恰巧,被某處頗有心計的灰姑娘遇上
幸福和美滿需要喬裝改扮
磨磨蹭蹭地,失之交臂
終將,天各一方……
——真的,我是在說童話嗎?
來杯印度拉茶,或者,東革阿里白咖啡!
輕煙虛設了生離死別的場景
在三、四月的空隙之地
我努力往生活的寬袍大袖里翻找
……翻……找
這是曉杰老師在“學員題名簿”扉頁上給寫同學們的一首詩——《似曾相識的童話》,她一再聲明是舊作,不管是新作還是舊作,感覺用在這里再適合不過了,一定是她從諸多作品里精挑細選出來,自己認為最恰當?shù)囊皇自姴艑懮先サ?。是曉杰老師的好主意,遼寧文學院為我們這期2015年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輪訓班暨報告文學培訓班學員準備了一本“學員題名簿”,每個學員可以把最想表達的言簡意賅的心語寫在里面,再貼上自己照片,簽上名字,在厚實得讓人感覺溫暖的大紅紙上簽名時,我真有種“名人名家”題字留言的興奮感,能把無名寫作者的痕跡留在遼寧文學院,我相信,每個學員的內心都是滿滿的感恩和留戀。
從曉杰老師這首詩里,我們不難看出她既是文學童話的建構者,更是追尋者和守護者,像大衛(wèi)·塞林格筆下的“麥田守望者”,我們這群在文學麥田里做游戲的“小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兒跑,都在狂奔,班主任曉杰老師就守在麥田的懸崖邊上,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混賬的懸崖邊奔來,她就把他捉住……十天的時間里,她整天就干這事兒。五十六名學員就是因為錯過了“花期、季節(jié),以及人生”才相聚到遼寧文學院,而我們“因錯過而美好”地享受了十天充實、幸福的學習時光。文學這列“轟鳴的火車,如一條滑軟的響尾蛇,具有蠱惑的品質”,載著我們虛構般相遇,也載著我們非虛構的別離,學習結束之后,我們又“回到原地/耕地,灌溉,牧馬,剪羊毛,捆扎大麥”,無論以怎樣不同方式建構自己的“童話”,都會想起人到中年,曾經當過十天的“小孩子”,會想起與遼寧文學院、與曉杰老師、與同學們相伴、相牽、相護的難忘日子,不管是“公主”還是“王子”,無論“天使”“野百合”還是“薔薇”,都是鴨綠江街53號小院童話世界里的精靈,不管“水晶鞋是否遺落草莽”,也不管“灰姑娘是否頗有心計”,都是懸掛西瓦窯夜空的星,我們會常常倚窗遙望星空,回憶“曾經相識的童話”,那一閃一閃的星光,就是我們在彼此牽掛,互相招手,輕輕地問候一聲:你還好嗎——!
十天,就像夜空的流星轉瞬即逝,不管我們怎樣不甘不愿,“磨磨蹭蹭,終將,天各一方……”,“輕煙虛設了生離死別的場景”,曉杰老師依舊守在那個小院,守在文學的麥田里,“努力往生活的寬袍大袖里翻找”,翻找十天的記憶,翻找五十六個曾經相識的童話里的王子、公主、灰姑娘、水晶鞋……她是那么熱愛這個“童話世界”,愛我們這群麥芽一樣酷愛文學、渴望文學營養(yǎng)的“孩子”。一首詩,一個童話,一群“孩子”,一位守望者,正是文學藝術背后帶給整個社會的深度思考。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安排,這期培訓開班時,適值白俄羅斯女作家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獲2015度諾貝爾文學獎,她的非虛構文學正好與我們的報告文學培訓內容相一致,還有文學院聘請教授授課內容的縝密安排,都讓我由衷敬佩院領導和老師們對文學愛好者正確的主流引導、適合教化的前瞻性和實效性。記者采訪阿列克謝耶維奇時她講過這樣一段話,“每個人講自己的事,必須把這一切聽進去,然后使自己消逝在其中并成為這一切。與此同時又得保持自己的本色,這像一種非物質的轉化。當話題涉及人的內心生活時,節(jié)奏是最主要的。”從這個角度來看曉杰老師送給學員們的這首詩,她既在聽我們的故事,把自己融到的童話故事之中,又保持了自己的本色,她以詩的節(jié)奏,把握自己非虛構的內心感受,以詩的奢華,寄希望于我們的生活,“——真的,我是在說童話嗎?/來杯印度拉茶,或者,東革阿里白咖啡!”正好緊扣了此次學習培訓“文學的虛構和非虛構”的主題。
二
十月份,我有幸第二次到遼寧文學院培訓。還未報到,已經開始感動,是文學院叢寧老師幫我合理安排報名時間,才順利參加了學習。迫切渴望學習的愿望得以實現(xiàn)的喜悅和感激,只有參加學習的學員才能充分體會到。去報到的路上,坐著愛人開的車,看著沿途兩側紅黃綠相間的金秋景色,心情格外舒爽。一路上和好友柴寶霞興奮地聊個不停,聊文學,聊寫作心得,聊到詩歌時,我忍不住神采飛揚地列舉全國有影響力的遼寧省幾位著名大牌詩人,自然說到曉杰老師,此時僅是提了她的名字,一直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在出版刊物上見過她的照片。更多的是說她詩,讀她的詩,感覺就是寫我心里的感受,說我想說的話,其實好詩都是這樣,讀來都感覺作者是在寫讀者自己。我曾想,如果喜歡她這個人,也是因為她的詩賦予了我喜歡的理由。當時根本不知道她已經調到遼寧文學院工作,更沒想到她會是我們這期學員的班主任老師。
到文學院報到后,我去向叢寧老師當面道謝。她的辦公室不是很大,靠門處有一張簡陋的單人床,被褥、枕頭都擺在床上,兩張辦公桌分開靠墻擺放,兩把椅子背靠背放在中間范圍不大的空地兒,勉強轉開身。我只顧和叢老師說話,沒認真看辦公室里另外一個人,似乎她也沒抬頭看我,因為她和叢寧老師是背對著背坐著的,兩個人都面對墻辦公,當時我就想,“搞文學的人就是有獨創(chuàng)性,背靠背工作,既能給彼此依靠感,又能面壁獨自思考,獨自享受一片寧靜的空間,說不定將來能創(chuàng)造出文學的‘背靠背’品牌。”叢寧老師拉過我介紹說:“這是你們的班主任——宋曉杰老師。”我頓感驚訝,不知所措地跟曉杰老師握手、問候,感覺一下子進入幻覺中,剛剛在路上還說只認其詩不認其人,轉眼間鮮活的人就出現(xiàn)在眼前了,世上竟然有這等巧的事情,大概是詩意的安排吧。交談中才知道曉杰老師是去年年末調到遼寧文學工作,任教務處主任。后來,課余時間與曉杰老師閑談時才知道辦公室那張單人床就是她晚上睡覺的地方,為了給學員騰房間,只好在原本就不寬敞的辦公室里加了一張床,辦公桌椅無法正常擺放,這才是她和叢寧老師背靠背辦公的原因。
接下來十天里,曉杰老師和我們同室學習,同桌吃飯,同寢交流,同路游玩。我每每留意觀察她,她化淡妝,淡得幾乎看不出來任何粉飾;不知道為什么,黑框眼鏡有時戴有時不戴,我喜歡她帶眼鏡,并不是更能襯托多有學問,而是眼鏡的邊框能把她明麗的臉龐分隔出層次感,清秀中透著雅致,恬靜中透著沉穩(wěn);頭發(fā)偶爾盤起,用水晶發(fā)卡卡在腦后,更顯端莊干練,敏銳純熟,可她多是長發(fā)披肩,分開面頰兩側,時而用兩手把左右兩部分長發(fā)各自擰成勁兒再松開,然后長發(fā)會柔順中帶著彎曲,蓬松而不零亂;十天里,她一直穿休閑服飾,平跟鞋,走起路來腳步輕快敏捷、干凈利落,中長風衣敞開著,隨著輕盈的腳步一動一動向身后飄著,襯托出坦率果敢、雷厲風行的男人性格。課余閑聊時,她自我介紹說,“我性別是女,性格是男,AB血型,雙子座,星座上說,這樣的人比較分裂、喜歡獨處,可我喜歡和你們在一起。”是的,曉杰老師不但語言詼諧幽默還很健談,這與她豐厚的寫作閱歷和博學廣識是分不開的,與我們交流時,嚴肅中不失幽默,深沉中不失坦率,開朗中不失內斂。上課的時候,她聽課、記筆記的認真程度一點不亞于學員;用餐的時候,她和同學們坐在一起,她說她不挑食,也喜歡吃肉。有一次,我特意端著餐盤坐到她的對面,故意開玩笑說:“坐您對面看您會看得清楚些。”她差點笑噴,其實我說這話的初衷是想多觀察她一下。晚上,她經常到學員寢室和大家熱情交流,聊文學,聊她的寫作經歷,聊家常,也聊女人那些事兒。
那天晚上,曉杰老師帶著我們三十來名學員去中華劇場看話劇——《代理村官》,因為劇本的創(chuàng)作者是上一期在遼寧文學院學習的學員李銘。在她的帶領下,我們這支從遼寧文學院開出去的龐大隊伍,浩浩蕩蕩走街道,過馬路,打的車,乘地鐵,穿商場,玩拍照,像一群興奮不已、快樂無比的孩子,引得路人奇異的目光,為燈火闌珊的沈城平添一道獨特的夜景。學習期間,為拓展學員思路,把學習與實踐緊密結合,曉杰老師和文學院領導一起帶我們參觀抗美援朝紀念,感悟英烈民族魂,激發(fā)愛國情懷,喚醒我們文化自覺,文化精神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和一個人存在的靈魂。我們一起去本溪老邊溝采風,楓紅,小橋,溪水,卵石,無一不帶給我們靈性的思考,人的生命源于自然,回歸于自然,當我們彷徨和迷惘時,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予以啟迪和引領我們走出困境的導師。我們一起爭先拍照,一起游玩,一起說笑,完全沒有了生疏感,曉杰老師一再對我們說,走出文學院的教室就不要再稱她老師。她像極了童話世界里的仙子,不斷用“寬袍大袖”呵護著我們,又不斷引導我們走進新建造起來的童話世界。
三
寫詩的人,不論詩寫得好與壞,都絕不會搞個人崇拜。寧愿崇拜一首,也不會去崇拜一個人。我即是如此,常常是看到一首好詩后再回過頭來看是誰寫的,由詩關注到寫詩的人,對曉杰老師也是這樣。恕我孤陋寡聞,最早知道宋曉杰這名字是八年前在《詩刊》上讀到她的詩,因為喜歡詩而關注到人,在網上查閱到她一些簡單的自然情況,才知道她有那么多著作和輝煌的成就。她創(chuàng)作題材廣泛,寫詩,寫散文,寫長篇小說,寫兒童作品,也畫畫,是一位復合型藝術家。1968年她生于遼寧盤錦,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一級作家,已出版詩集、散文集、長篇小說、兒童文學作品集各類文集十六部,獲第二屆冰心散文獎、2011 年度華文青年詩人獎、遼寧文學獎等獎項,參加過第十九屆青春詩會,魯迅文學院第七屆高研班學員,2012-2013年首都師范大學駐校詩人,2014年年末調到遼寧文學院任教務處主任,才使得我有機會在這期學習班近距離接觸到曉杰老師。
說到曉杰老師,一定少了說她的詩歌,在很多文學雜志上看到她的詩,特別是在《詩刊》上讀過很多她的作品。沒問過她哪首詩她的代表作,讀來最讓我心動的是那首《詰問》,不曉得她在詩里寄托怎樣的情感,只感覺那是在寫我,寫我的憂郁、彷徨,寫我們的情感、生活,“越忌諱越靠攏/這看不見的懲處,乃是天意/四十歲,算不算漏雨的中途/我們相對靜坐,沉陷/過了七月就是八月——過了我,將是誰?”人的情感原本就是矛盾的共同體,磕磕絆絆走過了而立,該怎樣誠惶誠恐地正視不惑、知天命?七月、八月過去了就是深秋九月,歲月如斯,感情如斯,人生如斯。“……目光迷蒙,指間的輕煙/越過我的頭頂,徐徐上升/仿佛我是群山中的一座/沉重,又無法挪移。”人到中年,有誰不曾經歷過、經受過山一樣沉重的苦悶,哪一個人不是被“秋涼收走水分”?她跳出寫作的個人狹窄空間,把一代中年人的內心世界集中凸現(xiàn)出來,才會引起同齡人的感動和共鳴。
在這期培訓班學習快結束時舉行的聯(lián)歡會上,我朗誦了這首《詰問》,每讀一遍,都是如初的感動和思考。如果說《詰問》是人到中年內心的告白,那么《狀態(tài)》,則是揭示出這一代人時生存的狀況和心態(tài),“我已經臣服于命運的安排/它讓我低、慢,讓我稍稍靠后/我都如實去做了。在那些反復升起的/黎明背后,苦難和屈辱實在算不了什么/我的骨骼冰涼、堅硬,想不起多余的/憤怒和記恨,挾帶過耳的風——/而恰恰,是那些:幼小的,明亮的、溫暖的/事物,讓我止不住哭泣,星淚紛紛……”短短的八行文字,就把詩人成熟、內斂、隱忍和謙遜的性格表達出來,而這些正是人到中年最應該修煉的品行,這首詩從正面引導我們應該以怎樣的心態(tài)面對紛擾喧囂的世界,從側面警示我們以怎樣的姿態(tài)去感恩生活所賦予給我們的一切,通過這些詩歌,我們找到與生命呼應的感覺,也感知到生命的本質。從這一點看,我們能切身體會到曉杰老師作為一名詩人和作家的大愛情懷和對人的終極關懷。
培訓班學習結束后,我還纏著曉杰老師指教詩歌,百忙之中,她不厭其煩地指出我詩中的不足,講如何把握詩的方向,也講自己的寫作經驗,講解詩時她習慣用口頭語“說白了”,是的,她就是這樣把高深莫測的詩性語言,解析成樸素的、直白的、通俗易懂的語言來讓我們充分理解詩歌的真諦,“大道至簡”也正是這個道理。曉杰老師的支持和鼓勵,將是我以后寫作的動力源泉,說不定有一天,我這個“灰姑娘”也會穿上“水晶鞋”。
“文以載道,詩以言志”是作家寫作的宗旨,也是文學、詩歌的神圣所在。在這個神圣的殿堂里,曉杰老師以神來之筆,以童話般曼妙的靈性,源源不斷地為廣大讀者輸送著精神大餐。她是一名書寫者,更是一名行走者,文學沒有邊緣,詩意沒有彼岸,有的是她對文學、對詩歌執(zhí)著的追求與熱愛。
詩如其人,人如其詩。這是我接觸曉杰老師之后的真實而樸素的感受。魯訊文學院副院長、著名作家邱華棟老師在講到虛構與非虛構文學時說,“新聞結束的地方,是文學出發(fā)的起點。”那么我說,有似曾相識的童話的地方,就是文學夢起飛的海岸線,我們只顧風雨兼程,不問霜雪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