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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香暖韃子粥
來源: | 作者:陳柏清  時(shí)間: 2019-12-03
  距今400多年前,來自赫圖阿拉的愛新覺羅.努爾哈赤橫掃女真,統(tǒng)一北方。那時(shí)的北疆大地,闊野千里,群山連綿。女真尚武,游牧為生,征戰(zhàn)為榮,性格豪放,飲食也是崇尚自然粗放 ,“芽姜紫醋炙銀魚,雪碗擎來二尺余”不是他們的菜,他們是大鍋的肉,大碗的酒,香也熱烈,辣也甘醇。
  祖母滿人,正白旗,高個(gè)大腳板,頭頂髻,稀松,顫巍巍,頂發(fā)落,露一雞蛋大頭皮,瘦削,背微弓前傾,走路如風(fēng)是她晚年留在我記憶里的一道風(fēng)景,祖母一輩子尊滿禮,擅滿族飲食,我尤喜她的韃子粥。
  北雁南飛,小小的鄉(xiāng)下院落,木窗土灶,門框上掛著曬干的黃綠絲瓜片,還有串串紅辣椒,空氣里彌漫玉米和大白菜的清香。這時(shí)候,祖母就會(huì)給我捎信來,喊我去吃韃子粥。
  去的時(shí)候,祖母都在忙碌,切了新鮮的五花肉,寸許方丁,精致小巧,放在灶上煮著,當(dāng)香味從小鐵鍋木頭鍋蓋的縫隙里飄出來。她會(huì)把洗凈的大米小米和粉紅肥胖的飯豆下鍋,肥嘟嘟的粉豆在湯中不情愿的上下翻滾,一會(huì)兒祖母又把白菜和一些干菜也倒了進(jìn)去,鍋里的菜與肉,米與豆,熱烈交集,等待燴出烹香,鍋底的火熊熊的,我像個(gè)屁屁蟲,跟在祖母屁股后,祖母樂顛顛的,不時(shí)往灶底添一塊劈柴,彎下腰拘起缺了門齒的嘴往灶里吹氣,我一問,好沒好呀,瑪瑪。她便笑著掀起鍋蓋來,用小木鏟攪一攪鍋,敲敲鍋蓋,又蓋上,香味撲進(jìn)鼻子,可祖母還是坐下來,說“妮子還要等等,還欠火候呢。”我像燙了屁股的螞蟻,圍著鍋灶和祖母轉(zhuǎn)。
  終于聽見祖母喊一聲,“妮子,來吃粥。”一碗黃紅多彩的韃子粥已神奇的舉在我面前,那粥的表面必是看上去令人饞涎欲滴的紅肉塊,旁邊依偎著笑得開了花的粉飯豆,偏偏那翠綠嫩玉的白菜也來湊趣,隱在雪白亮黃的米飯間。“青梅覆雪幾番有,秋月疊翠亮黃深。”一勺進(jìn)口,肉香豆面,清純的白菜和濡粘的米粒又解了肥膩,游蕩在齒頰間的香,有熟悉和令人感動(dòng)的親切,來自回憶和亙古,那一刻,享受的是美食,卻又分明高于美食的境界,所有味蕾的奔赴是一種直抵家園的歸屬,是一種如愿所償和心之所向,開心與滿足在于美食之外的感受。真要嘆一句,天下美食,舍君其誰??晌业南硎苁钦也坏酵姓叩?,粥上了桌,祖母只笑著看我吃,仿佛我是一碗她深愛的韃子粥。
  祖母去世后,因?yàn)榛貞浀膫矗^子粥似乎在我的生命里銷聲匿跡,味蕾肆意蒙塵。這個(gè)深寒的冬日,在冷風(fēng)里走回家,突然想來一碗暖暖的韃子粥。
  切肉,煮湯,下米放調(diào)料,手撕了白菜,有紅有白,還有綠,整個(gè)一清瑩剔透陽春白雪。翻出高壓鍋伺候,少頃,香味溢出,等著愛人女兒,心中自是美美的得意。
  誰知愛人女兒拒不買賬。盯著眼前那碗熱騰騰的韃子粥,心中小郁悶,祖母的韃子粥,為何那么香?思緒回到祖母木窗土灶的小小院落,“清渠州外月,黃葉廟前霜,”突然明白,花開花落,世事如霜,那里棲居著一位正白旗老滿一輩子的故事,根植她堅(jiān)守一輩子素樸的靈魂。韃子粥就是她的滿性,是她生命里堅(jiān)守的關(guān)于滿族的一部分,我與我的誕生于現(xiàn)代化廚房的韃子粥又怎么能比呢?粥與載者,俱失去了最具欣賞力的人。
  萬木蕭肅,落日暉暉,無際蒼原,人喊馬嘶,努爾哈赤石灶下的那鍋韃子粥烹至正香,蒼原與野性成就粥的靈氣,粥與人之間有了某種默契,某種尊重與膜拜,因此那粥應(yīng)該是就著某些精氣兒和傳奇吃下去。粥者不同,在天在地,亦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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