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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斤黃瓜籽
來源: | 作者:鄒慶德  時間: 2019-12-03
  那年秋天,母親踩著枯黃的草葉,倒騰一雙小腳跑遍了整個村子。她賠上笑臉地跟鄰人討要老黃瓜,并一再解釋:我家小五得了腰脫,聽說黃瓜籽有一定效果,麻煩大家伙兒多幫忙呢!
  老黃瓜雖不是什么稀罕物,但畢竟少得很,誰家不圖吃個鮮嫩黃瓜呢?而且看起來粗大的老黃瓜,其實里面的黃瓜籽少得可憐。因此,人緣極好的母親也要走出老遠(yuǎn)去淘騰。山里人親睦,甚至去村外找來送給母親,母親為兒子舍了臉面,勞煩了鄉(xiāng)親,不免臉紅心熱。好像只有每日擓著盛滿老黃瓜的柳條筐往來于河邊和家門,熱熱乎乎地跟鄉(xiāng)親們打聲招呼才不枉費了鄉(xiāng)親的一番盛情似的,火火地忙了一個秋天。
  母親蹲在水邊,熟練地剖開老黃瓜,小心翼翼挖出黏糊糊滑膩膩的瓤,精心地漂出黃瓜籽。那些瓤與籽如母子一樣難以分開,然母親卻不使笊籬或過濾網(wǎng),因為她擔(dān)心會漏掉一顆黃瓜籽。她相信,多一顆籽,兒子的腰痛就會減一分。秋水漸涼了,母親絲毫不覺,滿頭銀絲晃得陽光也蒼白。
  母親將祈福一般地神圣鋪散開來,晾曬得滿院子都是黃瓜籽。然后跟著秋風(fēng)一遍一遍地翻曬,燃起柴火架上鐵鍋翻炒,撲鼻的香便四散開去。鄰人說:好清香的黃瓜籽啊,你兒子的腰疼病一定能治好!母親聽了,如同得到了世上最高的獎賞,幸福的笑了!
  國慶、中秋雙節(jié)假,我回家看望母親。母親拉住我的手,前前后后盯著我的腰看,眼神里滿是心疼。我裝作滿不在乎的告訴母親,小毛病不礙事的。母親嗔怪地白了我一眼:腰疼是小事?四五十歲的人了,也不知道保重身體!我鼻子一酸,趕緊進(jìn)屋。
  母親從柜子里拽出一個鼓囊囊的布袋子打開,一股濃香立時鉆進(jìn)鼻孔,好香??!母親把袋子口伸到我眼前,呀!黃瓜籽???我喜出望外,這袋子黃瓜籽足有五斤重呢。問母親:這得多少老黃瓜?。??這得下多少功夫啊?。磕赣H滿臉紅光,笑而不答。只告訴我:拿回家用藥店的機(jī)器打碎了開水沖服,也可以直接嚼來吃。我立馬抓了一把,放在嘴里嚼,那真的是沁人肺腑口齒留香。我像個貪吃的孩子,一口接一口,母親就一直瞅我樂,一如我小時候。望著母親慈愛的目光,一股溫暖伴著四溢的香甜恣意蔓延。
  母親做活兒從來都細(xì)致,火候掌握得好,黃瓜籽兒既不焦糊,又特別香酥有味兒。但畢竟母親已經(jīng)76歲了,眼花體病,她是怎么攢起這五斤多的黃瓜籽啊!一兩黃瓜籽兒,大概得七八個老黃瓜吧。五斤黃瓜籽兒,怎么少也要四五百個老黃瓜吧?小時候,母親一口飯一口飯喂兒子長大,而今該頤養(yǎng)天年了,還在給兒子一點一點地攢著老黃瓜籽,真是病在兒身上,疼在娘心上。母親就像只風(fēng)中搖曳的殘燭,把一生的溫暖和光明全都給了兒女,直到燈枯油盡。望著母親蒼老的面孔,我的眼眶里潮氣翻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今,我的腰脫癥狀早已消逝,而母親卻因突發(fā)心肌梗塞,于2012年春天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們。那是個飄雪的夜晚那場雪下得好大好大,白雪覆蓋著整片山林,大地潔白如玉,為這位一生潔凈的尋常母親施以最圣潔的葬禮,也埋下了我終身的悔恨,每每想起淚水便再也止不住。
  我是家里唯一吃公家飯的孩子,條件稍顯好些,本可以多孝敬孝敬父母親的,但‘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了。母親在世時沒能盡孝,現(xiàn)在怎么做都遲了,為了所謂的種種理由和借口,我永遠(yuǎn)的失去了回報她老人家的機(jī)會。
  每次路過菜市場,我看到那些黃皮粗糙的老黃瓜時,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佝僂的母親挨家討要老黃瓜的身影、門前小河里洗涮黃瓜籽的母親枯瘦的手和長時間蹲著酸痛的腰、還有那盛滿母愛的裝著黃瓜籽的布口袋。
  母親用畢生的愛捻成絲線,不管我走出多遠(yuǎn),終究走不出也不愿走出她的牽掛。去年的中秋節(jié),想回母親住的小屋看看。可是,離母親住的那屋越近,腳步越沉重,沉重得讓我無法邁出腳步。睹物思人,心里滿是愧疚和自責(zé)。如果生命可以重來,讓我再做一次您的兒子,讓我再享受您一次無私的愛,讓我償還您一世恩情,讓我過一回?zé)o憾的人生!
  又是一年中秋節(jié),又是一個團(tuán)圓夜,天堂里的母親,您在那邊還好嗎?兒子永遠(yuǎn)想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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