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風(fēng)漫不經(jīng)心地拂過田野，仿佛一夜間漫山遍野的莊稼就脫去俏皮的綠裙換上了金黃的外套。于是秋在平平仄仄的詩行里將它的神韻顯露無疑。沉甸甸的玉米穗扭扭捏捏，猶抱琵琶半遮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稻浪起伏翻滾，舞姿輕盈曼妙，彌漫的香氣訴說豐年；豆莢小心翼翼地捧著脹鼓鼓的肚子，生怕一不小心就會炸開……農(nóng)作物在秋風(fēng)里成群結(jié)隊，竊竊私語，迫不及待地撩撥著農(nóng)人，等待著顆粒歸倉。

　　國慶節(jié)學(xué)校一放假，我和兒子就急匆匆往家趕。秋收前夕，公公已經(jīng)修整好了場院，我回家第一件事是要把手套、帽子、口罩、圍巾、護膝、玉米簽子、醫(yī)用膠布、護手霜、過敏藥等準(zhǔn)備好，免得到地里手忙腳亂，而老公則調(diào)試著農(nóng)用車，檢查機油、柴油，車胎等狀況。一切準(zhǔn)備就緒之后，幾口人帶著水果、糕點、水，雄赳赳、氣昂昂地奔赴田地而去。

　　早上的風(fēng)很涼，雖然全副武裝，依然感覺很冷。天公還下了一會小雨增加浪漫的氣氛，凍得我瑟瑟發(fā)抖，只恨自己沒把棉襖穿來。老話說，三春不如一秋忙，秀女也得下樓房。秋收在鄉(xiāng)下是一年的盛事，一年的盼頭全在這一季了。一路上都是匆匆忙忙下地的人們，愛美的女人們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大型的收割機和各種農(nóng)用車呼嘯而過，展示著現(xiàn)代化的威力和神奇?，F(xiàn)在秋收已經(jīng)遠沒有前些年那樣全民總動員的壯觀場面了，大多數(shù)青壯年像潮水般涌向了城市，剩下年邁的老人和幼年的孩子老守田園，好在機械慢慢普及，節(jié)省出了一大部分勞動力，秋收也隨之輕松了很多。

　　相鄰的地塊都已經(jīng)用機器收完了，看著絞碎的玉米桿，心里不禁感慨。小時候，柴不夠燒，每年秋收過后，媽都帶著我們?nèi)淞掷飺淙~，而現(xiàn)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大部分的玉米桿都沒人要了。今年的玉米收成不錯，只是糧價太低，好在給了一些補貼，公婆略有抱怨，我便安慰他們，市場調(diào)節(jié)所致，以后會好的。

　　第一天干活，還有一絲絲的興奮，公公婆婆一勁地絆嘴，一會他說她干的慢，一會她又說他跟不上趟，公公說婆婆是生產(chǎn)隊長，活干的不多，管事不少。老公不時掰個大玉米棒子舉起來顯擺。公公打開音響，動感的音樂一飄出來，老公便開始手舞足蹈，扯開喉嚨吼了起來，還一勁地招呼我：“媳婦兒，你快聽聽，你老公唱得怎么樣，有味兒吧”。我笑著打趣：“哥們，你行行好，給狼省點路費吧。”他就笑得前仰后合。休息的間隙，幾口人盤坐在地頭，吃點水果和糕點補充能量，偶有同村的人過來抽顆煙，聊聊當(dāng)年的產(chǎn)量，誰家的化肥長效，誰家的種子籽粒飽滿……

　　剛開始，還都彎著腰，尤其老公，逞瘋加賽地掰，威風(fēng)不可一世，不一會就敗下陣來，直嚷嚷手腕腫了。我們漸漸地也堅持不住了，于是蹲著，可是一會腿就麻了，然后改跪著，跪到兩個膝蓋紅腫充血，疼得直咧嘴。玉米棒子不僅個頭大，還牢牢地長在玉米桿上，掰都掰不動，有時要用膝蓋頂一下才能掰下來。還是婆婆未雨綢繆，事先吃了止疼藥，看她很輕松的樣子，我和老公懊悔不迭，第二天也紛紛效仿，果然好很多。

　　現(xiàn)在孩子少，嬌氣，家里再忙也不會帶孩子下地干活，怕出危險，所以地里幾乎看不見小孩了。想起小時候，天微微亮，父母就把我們喊起來，許以面包麻花汽水的誘惑，連哄帶騙，連拖帶拽把我們領(lǐng)到地里。早上天冷，凍得哆里哆嗦，媽媽就用玉米桿搭個窩棚，我和弟弟鉆進去，爸爸把玉米葉點著，攏一堆火，再找?guī)姿肭嘤衩追呕鹄锟?，吃罷了烤苞米，暖和點了就開始掰玉米。由于年紀(jì)小不愛干，媽媽就強制性分配任務(wù)，一人幾堆，直到實在干不動了就耍賴，央求媽讓我們玩一會，媽終經(jīng)不住我倆的軟磨硬泡，點點頭。我和弟弟如同得到了大赦，撒丫子就沒影了，滿大溝逮螞蚱，然后用一根根毛毛狗把它們串起來，放在火里烤，或是回家油炸，再不然就滿地里找黑天天，吃得滿嘴都是黑的，天天籽粘得滿臉都是，那狼狽的樣子也是沒誰了。如今的孩子都躲在家里上網(wǎng)，玩游戲，當(dāng)年那些我們看似快樂無比的游戲在他們看來是那么弱智和傻氣。

　　收割機在地里引吭高歌，風(fēng)不時地在一旁吶喊助威，玉米葉漫天舞蹈，讓人睜不開眼睛。機器將玉米源源不斷地吞進它的肚子里，快則快矣，但是收不干凈。粉碎的玉米葉一堆堆地打起掩護，好多玉米棒索性玩起了藏貓貓，有的則被車輪無情地碾進了土里，壟溝里散落的籽粒更是不計其數(shù)，惹來花喜鵲結(jié)伴而來，嘰嘰喳喳地吵著、鬧著，旁若無人。

　　遍地散落的糧食看著實在可惜，過日子仔細的婆婆難免手癢，忍不住過去翻揀，任憑老公千呼萬喚，依然置若罔聞，沒一會功夫便歡天喜地抱回一堆玉米穗，然后頭也不回地又去揀了。起初，老公和公公還一勁地催促她回來，可是看她一趟趟滿載而歸，不亦樂乎的樣子，也都忍不住過去幫忙。最后，幾口人索性放下手頭的活，拿袋子的拿袋子，挎土籃的挎土籃，浩浩蕩蕩全都揀玉米去了，且大有樂不思蜀之意。哎，本來一天的活兒，足足干了一天半，竟還有些戀戀不舍地回來，這情形，也真是醉了。

　　晚上到家，手套磨露了，手上都起了倒槍刺，指甲脹疼，膝蓋青紫，腿上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好幾處傷，腰酸背疼就不用說了，連去廁所都不敢蹲了。因為皮膚敏感，所以即使口罩、圍巾、帽子全都派上了用場，可眉毛裸露的部分一旦和苞米胡子親密接觸上，還是會起成片的小疙瘩，又紅又癢。偏偏天氣也不時鬧鬧小情緒，風(fēng)一陣，雨一陣，忽冷忽熱的，挑戰(zhàn)著人的耐心和抵抗力?？墒墙?jīng)過院子，看見月光下一堆堆玉米泛著清亮亮的光，抑制不住的收獲的喜悅一點點漫過心頭。

　　這些年忙著做生意、養(yǎng)殖，收入還是挺可觀的，老公年年喊著要把地承包出去，我和公公婆婆則千方百計地阻擋。種地是農(nóng)民的宿命，不種地算啥農(nóng)民?。亢笤旱亩?，無兒無女，享受政府的低保，可他還是閑不住，自己種了十畝地，養(yǎng)了幾頭牛，一個人的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老公也張羅用機器收，可是機器收糟蹋糧食不說，玉米桿粉碎了，冬天燒柴也成問題。我習(xí)慣了用玉米桿做飯和燒炕，所以每年都要把玉米桿收回來。雇傭人工價格又比較高，秋收時節(jié)，生意也不忙，自己收，挺挺也就過去了，雖然累點，卻也收獲了勞動的快樂。當(dāng)我們的汗水和泥土黏在一起的時候，這幅秋天的圖畫因為我們忙碌的身影更顯生動。很多時候我在想，也許用不了多少年，機械代替了人工，這種純手工化的秋收怕是再也看不見了，因此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也許這是我自己的杞人憂天，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用一種堅定的方式兀自發(fā)展，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

　　秋收進行時，苦樂摻半。對于農(nóng)民來說，有收獲的喜悅，也有勞累的負擔(dān)，是對一年的小結(jié)，也是對來年的期盼，它鼓漲了農(nóng)民大半年的日子。

　　而這份忙碌的快樂和簡單的幸福則是我們對生活的熱愛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