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路被腳步喚醒的時候,大山捂著白雪的被子變得越來越薄,隨著歲月的時光流走了。大山舒展一下筋骨,醒來了。比大山早醒的是大地,大地勤勞,在夜晚的微凍中縮緊了身軀,把大石頭緊緊抱在懷里取暖,在白日的暖陽下融化著心底的堅冰。小草戴著一頂黃帽子先是怯怯地探出了頭,沒看到什么危險,才小心翼翼地鉆出泥土。
白頭翁是山上最先吹響春天的號角的。略帶微霜的早晨,白頭翁著一身醒目的灰衫,挺立在小路、山巔、溝坎、崖畔。我們都管白頭翁叫耗子花,白頭翁花瓣的顏色和老鼠的皮毛極其相似,故而得名。白頭翁自然不愿意人們瞎起的外號,就努力把花朵開放得很燦爛,米黃色的花蕊點燃了一面面山坡,妝點了一條條小路。朝陽處,一簇簇山馬蓮也悄然開放了,一朵朵每天都迎接著朝陽的升起和山中落月。
在花草的芬芳中,最先拜訪小路的是老鴰。老鴰紅嘴紅爪,長得精神,它們成群結隊地來到小路這個中轉站休憩。也有好奇的老鴰,和一棵棵枯黃的野草較勁,籽粒飽滿的草籽被啄下來,有的進了肚,有的掉落在草根下。老鴰是帶著草籽去旅行的,在下一個歇息場所,一場春雨就把老鴰糞便里的草籽長成一種風景。
小路旁的植物也像趕大集般熱鬧起來,萎陵蒿已經(jīng)在一片片的黃葉下伸出了一只只綠色的小胳膊,像個害羞的小姑娘;遠志細小的秧子仿佛在一夜間就綿軟了許多,它像在等待著遠方一個心儀的女子,等待中,心胸豁然開朗了,就開始生長……;軟柴胡總是那么有君子風度,亭亭玉立的,頗具修竹風范。
小路旁的楊樹和柳樹已經(jīng)返青,兩個小人順著小路奔樹林子走來,到近前一看卻沒有什么綠色。卻都舍不得走,于是就都脫了鞋子,都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噌噌”地一個爬上楊樹,一個爬上柳樹,他們都在朝陽的一堆樹條子處停下,用小手往下掰楊樹條和柳樹條。扔下幾根枝條后,小人用小手摟著樹干,都出溜下來,開始擰哨子。樹皮和樹枝離股了,于是用牙咬著,毫不費力地抽出幾根潔白的樹棍棍來,扔掉來棍棍,手中就剩下了楊樹哨和柳樹哨來。兩個小人在一小塊尖石頭上弄齊哨口,開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甲蓋撥哨子的頭,弄好了,就開始鼓起腮幫子一起吹,“嗚哇——”的哨音里,春天來了。
我和娘一起走在小路上。后面跟著一只小白狗,搖著尾巴,一會兒往前跑,一會兒停下來凝望。娘挑著一挑水,她的另一只手領著我,我不時地想停下來,和小螞蚱玩,和野花小草玩。可是娘的手一直沒有撒開我的意思,我就跟隨著娘,來到三角地。
俺爹在鄉(xiāng)綜合廠上班,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給了娘,包括我們兄弟姐妹五個。人多嘴多,家里巴掌大的菜園就不夠用了,有栽土豆的地兒,就沒有種黃瓜的地兒……娘能干,就在我家前山的山上用鎬頭刨出了一塊兒有四五十平米的三角地的鎬頭荒來。娘刨地的時候,我們兄弟姐妹都來幫忙,撿石頭,拾草根,我們就像五粒誠實飽滿的種子,被娘晾曬在三角地上。
娘撂下挑子,水映著娘臉上的汗珠,兩種水默默地對望著。娘用鎬頭刨好了壟,在這塊地上栽小蔥。姐姐用剪子剪小蔥的胡子,創(chuàng)傷產(chǎn)生活力,娘說這樣小蔥的根須會更旺。我往壟溝兒里面栽小蔥秧子。娘讓我栽得密實一些,我爭辯說那樣蔥該長不旺了,娘笑笑沒有吱聲,我就按著娘的吩咐去做了。小妹和小弟負責給我栽完的蔥壟培土,望著他倆被汗水和泥土弄花的小臉,我就板不住地笑。
忙里偷閑,我扯了一片蔥葉放進嘴里,真辣,就薅了幾片酸不溜的葉子嚼了,才過了辣勁。娘嘩嘩地給蔥壟澆水,望著一棵棵油綠的小蔥,我的心也活泛了。就在蔥地的四周刨了幾個大坑,又在松樹底下挖來一些活土,央求娘種幾垵窩瓜。娘在回去跳水的時候就帶回來窩瓜籽,娘先是給窩瓜垵喝足水,等水撤凈后把一個個窩瓜籽嘴朝上按在了垵子里,用細土面封好。干完活了,我們邊走便往回瞅,把念想都留下了。
三角地白天是我們兄弟姐妹的樂園,陽光撒了一地,我們?nèi)テ[葉,給蔥地拔草。給蔥壟培土,這樣蔥白就會瘋長。在連雨天里,我們進不了蔥地了,掐不了蔥葉了。當我們?yōu)椴妥郎先鄙傩∈[而發(fā)愁的時候,娘來了,她沒有進蔥地,而是在地邊上隔一棵薅一棵蔥,一會兒就薅了一大把,我們像家雀那樣跳躍著,想象著飯桌上的蔥香,心底贊賞著娘的聰明。
三角地的夜晚也是美麗的,月光像水在蔥地和小路上流淌,粘稠得路過蔥地的螞蟻都邁不動腳步,山雀也在這樣的月光里心情極好,對于剛剛在自己巢下的一簇簇開放得火紅的杜鵑花下陶醉的野兔也不太介意了。
小路一直迷糊著不敢睡實了,在夢與醒之間,三角地旁的草窩里藏著黃黃綠綠的大窩瓜時,小路才趕緊瞇瞪一會兒。
小路也有調(diào)皮的時候,尤其是經(jīng)過雨水洗滌的小路,總變著花樣的和人們開點玩笑。摔了東林家孩子的屁股墩,崴了三大爺家毛驢的腳。一夜小雨后,娘說這是施肥的最好的時機,推著獨輪車去三角地送羊糞,娘的手推車陷在小路的水坑里。后來我去搬救兵,我們姐弟幾個把車幫娘弄出來。妹妹一不小心踩進了水坑,裙子被泥水弄臟,傷心得大哭。娘安慰妹妹,是裙子太漂亮了,小路嫉妒了,等秋天有了收成再給你做更漂亮的裙子,妹妹一下子就小雨轉晴了。娘讓我路邊看車,又找來沙子把水坑填平。我疑惑自家的手推車已經(jīng)出來了,為啥還要填平水坑。娘說這小路像一個老閨女,咱們就是她的娘家人,老閨女的臉上有疤多難看,咱給她填平,讓她漂漂亮亮的嘛。時至今日,我還經(jīng)常的想娘說的這句話,這條小路就是我們家的老閨女,對這條小路有深厚的感情,路上載滿了親情和母親簡單純樸的做人道理。
一想到自己打著哈欠該睡覺的時候,小路夢里一定有一種潔白的花相伴著,小路心里這個美啊,都美透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