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羅的《瓦爾登湖》我是0七年的時候買來讀的,當時是很有些沉迷。它讓我發(fā)現(xiàn)了那種最簡單生活的魅力,更重要的是,我發(fā)現(xiàn),我本來是曾擁有那種生活的,而且,不是像梭羅那樣刻意營造得來的。只不過,我已失去了那種生活,這卻是令我有些傷感。
記得讀完《瓦爾登湖》時,正值五.一長假,每放假,我都是要回鄉(xiāng)看望我的父母的。我的家鄉(xiāng)是一個叫做杉松的小村子,那也正是我取了網(wǎng)名叫杉松的原因。
五一是個好時節(jié),正是春風撲面、楊柳新發(fā)、映山紅火火的開在山梁的時節(jié)。當然,在農村,也是一個很繁忙的季節(jié),因為,開始播種了。
中午,我坐在門前小河邊的大石頭上,身后是吐著新芽的一片柳樹,前面是一片新翻開的田地,正散發(fā)著一種泥土的芳香,遠遠的西山上,已是籠著一層朦朧的綠意,仿佛是籠著一層淡淡的輕煙……讓沉浸于瓦爾登湖意境里的我,怱然有了一種欣喜:這不正如瓦爾登湖一樣么!只是沒有湖,可是湖不就是一個符號嗎!在梭羅的《瓦爾登湖》里,有沒有瓦爾登湖并不重要,如果,當時他有幸隱居在杉松,那么,他的那本書就該叫《杉松》了。重要的是梭羅所追求的那種生活狀態(tài),而我面前,我父母及鄉(xiāng)鄰所過得,不正是那樣一種簡單、質樸的生活。這時,吃完了午飯,我母親趕著牛,我父親荷著犁,正往田里去。布谷鳥在山林里布谷---布谷的叫著,又有成群的灰喜鵲,喳喳的飛落到田邊,母親便大聲的呵呼著來趕走它們,因為怕它們偷吃剛播下的種子……
我似乎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可是,現(xiàn)在卻是很少有人甘心于這樣的生活了。年輕人們更是努力的在掙脫,他們寧愿背井離鄉(xiāng)到城里去漂泊。因此,我們也就一點一點的失去了我們的鄉(xiāng)村、我們的瓦爾登湖。
我當初也是一樣的,可如今,我卻是懷戀著我們的鄉(xiāng)村。
我所曾生長的,也是我父母現(xiàn)還居住的地方,可謂是山遠水遠。小時候,我總是懷疑,我們是不是就住在世界的盡頭,我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常常向著溝外的方向眺望,可是遠遠的是一片模糊的山影擋住了我的視線,那應該是村口的老黑山了??墒抢虾谏降耐饷媸鞘裁礃幼幽??我卻是無以揣想。而溝里,那就應該是世界的邊緣了,山的背面,大約就是陡峭峭的崖壁,崖壁下面應該也是無盡的天空,就像后來看到的宮琦駿的動畫電影《天空之城》那樣。雖然明知道不是,山那邊不過是另一個和杉松差不多的村鎮(zhèn)——大西岔,我也曾跟隨了姥姥去那小鎮(zhèn)上的供銷社賣過云芝,我的四姑就嫁到那邊去了,時常就背了他的胖兒子翻過那山嶺回來住娘家??晌乙廊豢偸怯X得那邊就是世界的邊緣。
那時雖是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可是一離開,我便開始了想念。讀初中始,我便離開家到鎮(zhèn)上的中學住校了,從那時起,想家的滋味便就永遠的縈繞在我的心頭。
初時是很濃烈的:晚上睡覺時,想的是家里那熱乎乎的大炕;早上洗臉時,想起門前那條清澈的小河;吃飯時,想起媽媽做得可口的飯菜,和那只或圍在身前、身后,或將前爪也搭到飯桌上,咪嗚、咪嗚叫著要吃食的大花貓……每次回家了,就不想再回到學校去,一路走,便一路哭著,甚至覺得父母好狠心。
后來是淡淡的,是于不經意間就跳進腦海的一些片段:
小時候,放丟了豬,晚上去南溝找豬時,五姑把我放在小河中的一塊大石頭上,叫我坐等著。天已經黑下來,我靜靜的坐在那兒,小河水嘩嘩的流著,兩邊山里的鳥兒怱高怱低的叫著,特別是棒槌鳥,叫得很是有些凄涼……
晩上,很好的月亮,月色朦朧的南溝,山腳下正在升騰起白霧,緲緲如仙境一般。有一天晚上,我還曾向南溝走去,很想走入那一片仙境去,只是一想到不遠處有老戴家墳,便害怕了,沒走多遠便轉回來了……
雨季里,我坐在窗臺上,望著西山頂那繚繞的云霧,那云霧籠罩里的山林顯得有些莊嚴和神密。身邊是一盆蘭花,其實是紫露草,可是那時并不知道,只當它是一盆蘭花,母親把它栽在一只破舊的搪瓷盆里,它們就長得那么茂盛,純藍色的小花嬌滴滴的,長長的葉子上掛著露珠……
上前山去采蕨菜,累了,坐在半山腰上歇息。陽光暖暖的照著,風微微的吹著,遠遠望去,有綠楊掩映里紅瓦白墻的人家,有剛播種過的黑黝黝的土地。大地在陽光的照耀下,有汽流蒸騰而上,像無形無色的火焰,它是那么急速的流動著,使地那頭的樹林看起來就仿佛是流水里的影子一樣曲折晃動著……
這——大約就是鄉(xiāng)愁吧!
這兩年,回鄉(xiāng)的次數(shù)是越來越少了,以后或將不再有機會回去了,因為父母意欲搬到長春去與哥哥同住。父母在那兒時,雖說我也已不屬于那鄉(xiāng)村了,但總覺得根還在那兒,只要想回,便可回去,如果父母也離開了那里,似乎我也就被連根拔起了,像一株“失根的蘭”(于光中語)。
沒有了父母在居住,故鄉(xiāng),還能算是我的故鄉(xiāng)嗎?這樣想來,更是傷感,也就倍加留戀。
我曾一直幻想著,當我退休了,就還回到那里去居住,就仿如古代時的“告老還鄉(xiāng)”?;氐侥莾?,去過那種瓦爾登湖一樣的生活:我要在園子里繼續(xù)種各種蔬菜,在院子里種各種花;我要養(yǎng)一條土狗,再養(yǎng)幾只大花貓;在大門口擺上幾個木墩兒或是幾塊大石頭,好讓上山采野菜或是采蘑菇或是放蠶的鄉(xiāng)鄰們,坐下來歇歇腳,并和我東拉西扯的聊上半天,他們說話時,聲音總是那么高,高得把這一片天都好抬起來了;我甚至還想在前在那個廢棄的蛤蟆泡子里種上荷花,夏季里,我就可以在那大楊樹下坐著看會子書,累了,就抬眼看一看荷花開了幾朵,是否有蜻蜓落在那“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上……
可是,到那時,這一片舊家園還不知會荒蕪成什么樣子呢!
這幾年,動物們已是悄悄的入侵了,幾欲把那三間老房占為己有。前年夏天回家,中午,正橫躺在炕沿邊和父母話著家常,一抬眼,卻發(fā)現(xiàn)一條大蛇竟是也橫在后窗臺上,一如那就是它的炕了。我大叫起來,父親有些惱怒:“該死的東西,它又來了!”說著,便拿了一根棍子把它挑起來,扔進窗外的玉米地里,它是懶洋洋的,似乎還有點不甘心似的游走了;另一次,雨過天晴時,發(fā)現(xiàn)了一條長長的蛇蛻在前窗臺下,母親說它們就住在山墻角的那個洞里。
蛇是不討人喜歡的鄰居,松鼠就很可愛了。不知幾時,一對松鼠夫婦就搬到房檐里住下了。父母的房子本是一座茅草房,后來在草的上面又笘了瓦,松鼠夫婦大約是看好了那瓦下的草正好做窩吧。沒幾天,它們便有了后代,一窩子小松鼠就把院子當成了自己的訓練場,大搖大擺的飛來竄去,在晾衣繩上耍雜技,在墻頭上嬉戲打鬧,摘樹上的果子,搶喂雞的玉米粒,……拴在院角的老狗已對它們視而不見,任由其“胡作非為”。母親說,有一只居然還闖到屋里來了。當時母親正在睡午覺,由于天挺熱的,也就沒有關房門,一只松鼠便趁機遛了進來,家具的柜門上鑲有一塊落地的鏡子,小松鼠在鏡子里看見了另一個自己,還以為遇到了同伴,便上前去打招呼了,用它那短小的前肢去拍打那對面的“伙伴”,鏡子被它拍得嘩啦嘩啦的響,母親被驚醒,一看居然是松鼠,不由的笑嗔:“唉喲!你還進屋來了呢!”小松鼠便飛也似的逃走了。
如果父母搬走了,我想那些生活在前后山的小動物們,就會迅速的來占領地盤了。別說松鼠了,就是野貓、貍子也都會住進來吧,那些蛇們會更肆無忌憚的爬到窗臺上來曬太陽吧。如果那時我還想回去住的話,能趕得走它們嗎?
其實不唯動物,植物們也在入侵,院外的那棵核桃樹已將它的樹蔭遮了半個院子,每到秋天,滿院子的落葉,松鼠們是大快朵頤,還到處的藏核桃。核桃樹是一種很強勢的樹,不擇什么環(huán)境,總會茁壯成長,這棵大核桃樹,就是我小時候偶爾丟在石縫里的一顆核桃長成的,用不了幾年,松鼠們藏的核桃,就會長成一片核桃林了。還有院角的海棠、院里的梨樹,在沒人修剪的情況下,肆意生長,很快也就連成蔭了。更別說那見縫插針的蒿草、棘藤,谷莠子……它們將聯(lián)起手來,將這片小小的院落淹沒。
到那時,有誰會知道,那兒就是我一直留戀著的瓦爾登湖;是我在夢境里,坐看是否有蜻蜓落在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