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作家網(wǎng)原網(wǎng)站入口
縫在“陪嫁被”里的母愛
來源: | 作者:潘麗洋  時間: 2019-12-03
 
  母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一年了,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時時撕扯著我心中的痛。想想母親這一生除了留給我們勤勞、善良、儉樸、堅強等精神財富外,更給我們的生活留下了眾多的物質(zhì)財富。我們姐妹五人的家里就擁有著母親留給我們的共同財富——她親手做的“陪嫁被”。
  在我們東北農(nóng)村一直有這樣的風俗:家有女兒結(jié)婚的時候,娘家是要給陪嫁的。陪嫁可以根據(jù)娘家的經(jīng)濟條件量力而行,除一些衣物及生活用品外,最高檔次就是“四鋪四蓋”,也就是娘家媽要給出嫁的女兒做四床被褥。在那個困苦的年代里,一般家庭能陪送起“兩鋪兩蓋”就已經(jīng)不錯了。那時,雖然戶戶貧窮,但是,家家都攀比。女兒出嫁的時候,母親會把這些被褥用大包裹包好,下婚車后,由新郎家的兩個小伙子抬著進新門,街坊四鄰都眼瞧著呢。過后,這些陪嫁就會成為大家茶余飯后的話題——誰家的姑娘結(jié)婚時家里陪送了“幾鋪幾蓋”啦,還帶了幾個包裹啦。陪嫁少的女孩往往在婆家不敢硬氣,說話嘴短。
  我家有五個女孩,在舊時的農(nóng)村,人們重男輕女的思想還極為嚴重。父親時常看著我們這些姑娘們唉聲嘆氣??赡赣H則像只老母雞那樣時時地護著我們,自己再苦再累也從不讓我們受一點委屈。由于家里人口多,女孩又多,在生產(chǎn)隊沒有強壯的勞動力,我們舉家一直過著入不敷出的艱苦日子。
  我和大姐相差18歲。在我六歲那年,大姐要同一個沈陽知青結(jié)婚了。我清楚地記得那是1976年,我家特別窮,而這個姐夫家里條件也不好,一個人落在農(nóng)村,就帶過來一床被子。為了能讓大姐過上好日子,父母帶著我們緊衣縮食,給大姐攢嫁妝。為了給女兒撐臉面,母親更是口挪肚攢,賣了家里的一頭小豬,花光了布票,給大姐做“四鋪四蓋”,那可是農(nóng)村女兒家最高檔次的陪嫁了。家里的錢不夠,母親就東挪西湊地借來錢和布票,從村供銷社買回一大堆雪白的棉花、四個紅花綠葉的大花被面。每天,母親忙完了喂豬、喂雞、做飯、除草等地下的活計后,就在大炕上做被子。母親好有耐心啊,她把一塊塊、一團團的棉花先撕開扯薄,變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然后一塊塊一層層地鋪在白色被里上。鋪棉花可是硬功夫、細致活,沒有一天的時間下不來。棉花被母親鋪得薄厚均勻、平坦工整后,上面再鋪上花被面。為了穩(wěn)固棉花,不滾包,母親還要用針線把被子縫好??p被子更是要好手藝,沒有好的做工是不行的。我記得母親先找來一根長長的白線,上面涂上一些彩色粉筆的碎沫,先把這根彩線的一段固定,再把長線扯到被子的另一端,彩線被拉成直線后,母親拎起來“啪”的一聲,彩線落在白色被里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母親順著這條線痕開始穿針引線地行被子。長長的白線,在母親手中蠕動著,一點點變短,最后成為針碼長短均勻,筆直的一條線。做被子費功夫不說,用那小小的針要穿過厚厚的棉絮就需要很大的力氣,如果用不好,細針還會扎手。所以,農(nóng)村家庭婦女人人離不開一個小物件——頂針。母親手指上也戴著頂針,頂著針頭,傷不到手指的同時,還節(jié)省了很大的力氣。母親白天活計多,沒有做完的被子,她就在晚上繼續(xù)做。半夜,我從夢中醒來,就能看見母親正彎著腰,低著頭,欠著半個身子在昏黃的燈光下一針一線地做被子。為了把被子的針線行整齊,母親的眼睛都要貼在被面上了。她一會拿起針,在頭發(fā)上蹭幾下,一會轉(zhuǎn)過身來給我們這些小孩子掖好被角,一會喘口氣又繼續(xù)手中的活計......大姐的陪嫁被做好了,而母親的眼里卻充滿了血絲,嗓子也啞了,人也瘦了一圈。大姐帶著母親親手做的“四鋪四蓋”出嫁了,母親含著眼淚笑了。
  大姐結(jié)婚后,二姐也到了出嫁的年齡。而那時,我家的日子更艱難了。由于極度操勞,母親經(jīng)常臥病在床,父親在生產(chǎn)隊里也是收入極其微薄。為了能給二女兒也陪送”四鋪四蓋“,母親煞費苦心。僅靠賣雞蛋那幾個錢遠遠不夠,母親就每天拖著虛弱著身子走二十多里的山路去山溝里賣菜籽。懂事的二姐讓母親給做“兩鋪兩蓋”算了,可母親還是堅持要做“四鋪四蓋”。最后,母親用僅有的錢買來了被面和棉花,但是,無論是布料的質(zhì)量還是棉花的重量都降低了。在昏黃的燈下,母親開始一針針、一線線地為二姐做嫁妝被。母親頭上新長的白發(fā)在燈下那么顯眼。她依然彎著腰,欠著身子,盤腿坐在要做的被子上,她不時地在頭發(fā)上蹭著長針,不時地站起來動動麻木的雙腿,眼睛緊貼著被子,瘦小的母親在燈下縮成的一團顯得更加瘦小了......二姐出嫁的時候,母親病得不輕,迎親的馬車接走二姐的時候,我看見母親哭了。母親心中有太多的牽掛,太多的不舍,太多的歉疚?。?/div>
  三姐結(jié)婚的時候,農(nóng)村已經(jīng)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我家的經(jīng)濟條件好多了。給三姐湊嫁妝的時候,母親沒有為沒錢而發(fā)愁犯難。母親親自帶著姐姐去了鐵嶺城的大商場,讓姐姐親手選最如意的東西。那天,母親和姐姐從城里回來,背了好多好多雪白的棉花,還有一大包被里被面。那被面真是漂亮極了——兩個是布面的,一朵朵紅色的大花,中間是黃色的花蕊,還有大綠的葉子,葉子下是一條條的大鯉魚,好喜興啊!還有兩個我從沒見過的被面是綢緞的,摸上去,光滑滑;看上去,亮閃閃。那山,那水,那景,美艷無比??粗愕男δ?,我知道她此時多么開心啊。母親開始給三姐做陪嫁被了,她戴著花鏡,一針針一線線地日夜忙和。鄰居二姨、老嬸也過來幫忙,我看見母親邊和她們說笑,邊飛針走線,說說笑笑間就把三姐的“四鋪四蓋”做好了。三姐結(jié)婚的嫁妝要比大姐、二姐多得多,“四鋪四蓋”已經(jīng)是小件,最顯眼的應該是那臺大彩電了??粗闵狭塑嚕赣H的眼里依然閃動著淚光,我知道,這淚和以前的淚滋味肯定不一樣,因為,這淚水中更多的是欣慰??!
  四姐出嫁的時候,母親也是花甲之年。給四姐做“四鋪四蓋”的棉絮和被面也是母親帶著四姐去城里的大商場選的。這回,四姐的陪嫁被面只有一個是布的,其余三個都是綢緞的,那亮麗的色彩,精美的圖案,讓人看了愛不釋手。母親買來的棉絮特別多,給四姐做的被子也特別厚。母親白天要打理家中的小賣店,只有晚上才能有時間給女兒做嫁妝被。夜半,母親戴著花鏡,盤腿坐在燈下,顯然,母親的體力明顯不如從前,做起被子已經(jīng)很吃力了。綢緞被面雖然漂亮,但表面光滑,做起來卻非常難,不是扯不平,就是針跑偏。為了給女兒做好被,母親展開被面后,用四個大木夾把被子的四角固定,先用長針粗略地縫一遍,把被面和被里逢平后,再重新用整齊均勻的針碼縫一遍,然后拆掉第一遍縫上去的白線。或許,母親想把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愛都縫進被子,讓女兒感受這份溫暖吧,每一針每一線她都縫得那么認真而莊重。母親做了三床被褥后還是累病了,最后的一床被子是舅母代勞的。四姐上了花車,帶走了母親給做的被子,更帶去了母親給予的愛......我想:每個夜晚,即使再寒冷,女兒都有陽光般的母愛在身邊,心里一定暖暖的。
  輪到我結(jié)婚的時候已經(jīng)是90年代了。這時候,我家在村里已是有名的富裕戶,而父母卻是白發(fā)翁媼了。母親還是堅持要給我做“四鋪四蓋”的陪嫁,可我已經(jīng)不忍心讓年邁的母親為我操勞了。沒等母親張羅給我做鋪蓋,我就和未婚夫去了沈陽中興大廈,直接買回了兩床羊毛被。母親撫摸著這光滑柔軟的羊毛被,笑得臉上的皺紋像開花一樣。可母親卻一再堅持,無論我買來多少被子,她都要為女兒親手做一床被子。她讓姐姐從城里買回來最好的被面和棉花。就這樣,年邁的母親又開始忙碌了。她依然一小塊一小塊地撕扯好棉絮,平整地鋪在被里上,再鋪好花花綠綠的被面,戴著花鏡,一針針一線線地為我做陪嫁被褥。一樣的做工手法,一樣的心意,一樣的關(guān)愛都隨著母親手中的針線縫在了被子里......看著年邁的母親燈下蜷縮的身影,淚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的心里反復吟詠著:“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這就是我們的母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質(zhì)樸得不能再質(zhì)樸。用點點滴滴的愛匯成甜蜜的甘泉,滋養(yǎng)著我們的血脈,潤澤著我們的生命。母親燈下做被子的身影永遠地刻在了我的記憶中......
  2013年的初春,母親走完了她81年的生命歷程,帶著幸福、滿足、欣慰、安詳回歸了天堂。想念母親的時候,我們都會情不自禁地翻看母親留給我們的“陪嫁被”,那一針針一線線都是母愛的痕跡,都是一句句愛的叮嚀。每日,我們蓋著母愛入眠,心中是溫暖,是幸福,是懷念.....
  

上一篇:滿鄉(xiāng)索羅桿

下一篇:過 年

贊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