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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辣罐兒
來源: | 作者:盧昌崇  時間: 2019-12-03
  一次,跟妻說起家鄉(xiāng)的一種毛毛蟲——洋辣子(yáng lá zi)。妻疑惑地看著我,不明所以?!?br />   洋辣子是一種帶毒的小毛蟲,形態(tài)很多。有毒毛稀疏體型短胖,身體間或地分布著黑褐色斑點的; 有毒毛濃密而體型略長,通體金黃而泛綠的;還有毒毛細(xì)而絨,身體扁平而晶瑩剔透的;還有一些體型各異而難以名狀的。
  洋辣子盛行于夏季,以灌木的葉片為食,尤喜各類果樹。剛孵化時,密密麻麻地麇集在同一片葉子上,靠吮吸葉汁汲取營養(yǎng),很森人。及長,便分散開來,在各個葉片上逐食;為害較烈時,能將灌木葉通通吃光。這時,它們就會移樹再戰(zhàn)。洋辣子沒有腿,蠕動式的滑行,狀如蝸牛,速度很慢,但一夜的工夫就就會轉(zhuǎn)到另一叢灌木上。
  少兒時期我很怕這種毒毛蟲。一是它樣子古怪;二是它的毒毛蟄人。它通常躲在葉片的背面,待我采嘗未熟的野果時突然地刺我一下,不一會兒小臂就成片地紅腫起來,接著,會生痛、麻、辣、脹、灼的感覺。這是觸蟄當(dāng)時的感覺。過段時間,紅腫慢慢消退,皮膚開始騷癢。用手一撓,鉆心地痛;愈臨近痊愈,痛感愈明顯,仿佛沿著一根痛神經(jīng)直達(dá)膀根。
  老人說,毒蟲蟄后當(dāng)即用肥皂水清洗,不單止痛,還能減輕后期騷癢的反應(yīng)。試過,確實好用。不過,被蟄時多在荒郊野外,哪里有肥皂?好在老人還有一個更簡便的法子。被蟄后找到那個蟄你的蟲子,開膛破肚,將腹腔里的體液塗在患處,既止痛又止癢。這法子有時靈有時不靈。倒是小朋友說的,洋辣子只蟄手背不蟄手心,屢試不爽。
  洋辣子也并非一無是處。熬過盛夏,到了晚秋季節(jié),洋辣子帶給我的歡愉時光就開始了。整整一個夏天,洋辣子吃飽了,喝足了;秋后結(jié)繭,準(zhǔn)備過冬。老家稱這種繭為“洋辣罐兒”。洋辣罐兒橢圓型,狀如鳥蛋,也像蓖麻籽,比鳥蛋小,比蓖麻籽大;通體灰白,帶有幾條縱向深褐色條紋;個頭大小不居,多在1.5厘米上下。
  霜后,秋風(fēng)掃落樹上最后幾片殘葉,是采尋洋辣罐兒的最佳時令。家鄉(xiāng)有一種樹叫“老鴰眼”(鼠李),介于喬灌之間,果實像一串串黑珍珠,樣子好看,但不能吃,藥人;洋辣蟲喜食這種樹葉,洋辣罐兒的“產(chǎn)量”屬這種樹最高。下學(xué)之后,丟下書包,將媽媽一連串的喚聲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身后,徑自奔往山坡溝地。尋到一棵相宜的老樹,先橫向觀察,一個,兩個,三個…… 而后伸出手謹(jǐn)慎地折采;老鴰眼多刺,不小心會扎著。橫向采畢,要俯下身,蹲在樹下向上掃描;樹低矮時,須仰臥朝上看。一,二,三……默默地記下;緩緩地退出樹下再逐一掰采。運氣好時,一棵樹就能裝小半胯兜。其它雜樹也有洋辣罐兒,但不及老鴰眼來得多。
  傍晚時分悄悄地溜回家,尋到一個小笸籮兒,將洋辣罐盛入其中偷偷地藏起來。當(dāng)然,每次都少不了父親的叫罵和母親的輕聲責(zé)備。父親叫罵是因我不務(wù)正事兒;母親是出于關(guān)愛。漫山遍野地跑,不安全,還會刺破手臂,破損衣服。
  等到洋辣罐漸漸地積到小半笸籮時,盼望已久的斗罐兒大戰(zhàn)就開始了。所謂的斗罐兒,就是拿兩枚洋辣罐兒互相頂撞,比比誰的“家伙”硬;硬的贏,被抵爛的輸。那時節(jié),小伙伴們?nèi)齼蓛傻鼐鄣揭黄?,每人胯兜里的洋辣罐兒都不下?shù)十枚;街頭,墻角,路邊,巷內(nèi),都是斗罐兒的好去處。
  這斗罐兒是很有講求的。第一,姿勢要正確,手勁兒要使勻。用右手的食指和姆指輕捏罐體,其它三指并擾呈拳狀;左手合抱右拳,頂撞時能借得上腕力;食指和姆指用力須均勻,用力不勻易被他人頂碎,或者剛出手,反被自己的手指捏碎了。第二,罐兒的選擇有考究。一般而言,罐體大而厚重,烏色沉沉的,有戰(zhàn)斗力;圓頂?shù)牟蝗缂忭數(shù)?;采自于主樹干的不如采自于?xì)枝條的,因為主樹干上的罐兒,貼近樹干那一側(cè)的皮薄,受力不均勻,易碎。第三,折采環(huán)節(jié)也很重要。如果有一枚罐恰好成繭于一個微型三枝杈之間,就要將整個枝杈折采下來,回家后稍加整修,以三枝杈支托的罐兒歸耐斗。有年我曾用這樣的罐兒,“橫掃千軍如卷席”。不過,這樣的罐兒極難尋。退而求其次,遇有兩枝杈托起的罐也須珍惜。
  先期的斗是“游擊戰(zhàn)”。每個小朋友都從自家罐兒中,尋出狀若耐斗的拿來比拼。序幕過后,每人都對自家的底細(xì)略有幾分知悉時,才將小笸籮端出來大戰(zhàn)上百個回合,決出最終的勝負(fù)來。斗至酣處,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自不必說。斗手被簇在中央,手微抖,額頭沁出一層細(xì)細(xì)的汗珠。四只小手捏握著兩個罐罐兒漸漸抵近時,喧囂聲會立時止住,一個個都屏住氣,低著頭,目不轉(zhuǎn)瞬,心都爬到嗓子眼處。“啪”地一聲響,和著一陣陣叫好聲,一個罐兒王破碎了,另一個罐兒王產(chǎn)生了。
  也有不順利的時候。眼見得兩個罐罐兒就要抵在一處決出勝負(fù)了,由于人多,外圈的小朋友即或踮起腳,身體前傾也仍然看不見;稍有動作,便失衡,一下子擁在前圈兒小朋友的背上。結(jié)果仰的仰,翻的翻,須整理戰(zhàn)場再戰(zhàn)。
  大戰(zhàn)時有一個規(guī)矩——被抵碎的罐兒歸贏家所有。因為這一時令罐內(nèi)的洋辣蟲可以食用。較之于夏季,此時的蟲兒早已改頭換面了。森人的毛毛兒多已蛻盡,止剩前腦門兒兩小簇,極松軟,一點兒都顯不出往日的剛勁;個別的,尾部也有兩小簇,不仔細(xì)幾乎看不到。它們通體金黃,極軟嫩,仿佛輕輕地一碰就會轟然塌掉的樣子,全無夏時的兇悍。數(shù)量少時,可以在灶膛里烤著吃??具^的洋辣蟲通體滾圓,黃中帶焦,焦中透褐,又香又甜。多時,可以炸炒。老人說,能治小兒流口水,也治夜尿癥。后一個毛病我有;吃了很多未見起色。
  “你說的不就是八角毛嗎?”妻聽完了我的故事問。“我們管它的繭叫八角罐兒。小時候也斗過,不過,不像你們男生那樣壯觀、激烈。”我家居遼北,妻居遼南;地不盈千里,稱謂竟這般不同。
  一般而言,清末民初以來,只有舶來品才冠以“洋”字。洋辣子作為一個物種怎么也得有數(shù)十萬年的進化歷程吧,怎么就被冠以“洋”字了呢?我疑心這是一個口誤,代代相襲,謬種流布。洋辣應(yīng)為癢辣,是形容被蟄后感覺的;“子”是后綴(讀輕聲),北方人常以之綴名詞。寧波那一片兒稱之為“癢辣毛”,頗得此中三昩。
  洋辣子學(xué)名叫刺蛾,鱗翅目;完全變態(tài):共有卵、幼蟲、蛹、成蟲四個蟲期。成蟲期稱刺蛾,洋辣子是刺蛾的幼蟲,俗名極多,荊條虎,吧唧毛,八角毛,播刺毛,毛辣子,辣毛,巴夾子,拾蟄子,脖絲毛……
  刺蛾在我國分布極廣,除貴州和西藏外,各地都有。品種極多,近百,主要有四大類:黃刺蛾,褐邊綠刺蛾,褐刺蛾,扁刺蛾。只有黃刺蛾在樹上結(jié)繭,其余的都在樹下的淺表土層結(jié)繭越冬。
  洋辣罐兒是一位中藥,稱“雀甕”。破繭取蟲,治小兒驚風(fēng),臍風(fēng),痢疾,撮口病。撮口病,因臍風(fēng)而起,致小兒口唇收縮撮起,不能吮乳;治小兒流口水的說法也許就濫觴于此。至于療夜尿癥,查無實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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