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正月,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北方鄉(xiāng)下老家最熱鬧的就數(shù)鬧花燈了,
老家的花燈主要是船燈。船燈大小和江南水鄉(xiāng)的那類小舟相仿,船體是用精選的高粱秸稈兒扎成。外面糊的彩紙上繪有八仙過海、牡丹花開、梅花傲雪之類的圖案。燭光一映,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再看那船家,一身盛裝,滿頭彩飾。有的扮成貴妃醉酒,或是昭君出塞,作顧影自憐狀,扭扭捏捏,欲語還羞。有的又扮作豬八戒孫猴子,上竄下跳,不停地朝觀眾擠眉弄眼,真可謂妙趣橫生。
鼓聲一起,船燈蕩蕩悠悠,船家們踩著鼓點兒,抖著精氣神兒,雁立兩側(cè)。鼓聲陡然一變,個個腿上加勁,腳下生風。鼓點兒一時如爆了豆子一般。鼓急船快,船家們?nèi)缧性屏魉阍诨絷犂锎┽樢€,首呼尾應,鬧作了一團兒。
月色之下,觀燈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我個子小,騎在父親的肩上,揮舞著手里的冰糖葫蘆,指揮著父親向東向西,一路追著花燈滿村子跑。
花燈后面壓陣腳的是一對大獅子。它們骨碌碌地翻著眼皮,嘴一張一合地追著繡球上下翻滾,騰躍嬉戲。父親就笑呵呵地把我放到了獅背上。那獅身下舞獅的漢子自是不讓近身,獅子便搖頭擺尾,一會兒站立,一會兒又撲下身,又像驢子一般撒起歡兒,撩起了蹶子。
父親飛快地把我從獅背上拎下來。我卻又追在獅子屁股后面不依不饒,拖著獅子的大尾巴,打起滾兒,耍起了賴皮。一直追到花燈出了村子,方才意猶未盡地回了家。
后來,生活越來越好了,休閑娛樂的方式也越來越多樣。老家秧歌兒花燈之類的熱鬧就少了。偶爾哪個村子操辦一場花燈,也算是正月里的新鮮事兒了。
一年又一年,來了又過去。老父親早已故去了數(shù)年。當年父親肩上的那個小屁孩兒,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人近中年,兩鬢斑白了。
年前,大伯打來電話,說今年村里辦花燈了,邀我十五回老家去看花燈。我便帶著四歲的女兒回老家過十五。
終于又看到了老家那些熟悉的花燈。興奮之余,左看右看,卻怎么也沒有找到那些會翻眼皮的大獅子,興許老家的花燈現(xiàn)在也去繁就簡了,心下卻有些悵然。
女兒第一次看到老家的燈船特別興奮,騎在我的脖子上大呼小叫,小手兒在頭上蝴蝶似地抖著。女兒騎著我,夾在人群里村南村北地追起了花燈。
溶溶的月色之下,我不經(jīng)意地一回頭,忽然怔住了,我要是還能看到那個馱著我滿村子追花燈的老父親該多好?
老父親已故去數(shù)年了?,F(xiàn)在,我已經(jīng)也是一個父親了。月亮還是老家的那輪月亮,花燈還是當年的花燈,可卻早已物是人非了。
這月色下的花燈,可能就是一個漂泊在外的中年人剩下的一縷鄉(xiāng)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