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罷短篇《蝴蝶發(fā)夾》,最讓我釋然的是字數(shù)不長——八千多字。其實也不短了,只是在短篇小說通脹的當下,短篇不過萬字,就算是苗條。
寫長篇是一種能力,這種能力堪比把短篇寫短。有句諺語,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寫作則不然,尤其短篇,應當“有話則短”。
《蝴蝶發(fā)夾》以“我”的視角,寫了一個曲折的愛情故事。其實,本短篇的時間跨度與人物關(guān)系,足可以鋪展成一個中篇。李剛與劉艷,李剛與父親,劉艷與母親、李剛夫妻與各自的子女,以及“我”與父親、“我”與妻子、“我”與初戀等等人物關(guān)系,都有展開余地。他們之間的代際沖突與情感糾葛,足以編織出曲折生動的故事情節(jié),并以此折射世事滄桑與社會變遷。這是中篇小說寫作的一種套路。只是這樣寫就的中篇,太像一個電視連續(xù)劇的詳盡梗概了——品位低,大路貨。
但是,以上種種的人物關(guān)系與矛盾沖突,我在本短篇里都小心翼翼地寫到了。所謂小心翼翼,是必須寫到的同時又要極盡克制。有時就是一筆,但卻是反復推敲、無比凝練的一筆。它構(gòu)成了小說里主要人物的生活環(huán)境與成長氛圍,其重要性如同大地與氧氣。對于這些人物——姑且稱之為次要人物吧,我用第一人稱“我”的視角來編織他們,不追求首尾呼應,不考慮形象完整,卻希望由此展示出生活的質(zhì)感和痛感。同時,我傾心塑造了“我”這個形象。把一個工具性視角的“我”的心理演變,完整細致地刻畫出來,形成了與李劉愛情故事并置的另一個副線故事。這個副線的故事寫得并不完整也沒有必要完整,但是有心的讀者卻能品出其中的復雜滋味。
這就是我希望的“有話則短”?!坝性挕笔乔疤幔皠t短”是方法,是對“有話”的壓縮、剪裁與提萃。小說是以小搏大的藝術(shù)——這個大,當然不是指篇幅,也不是指主題的深刻與思想的獨特。小說之大,是意境的呈現(xiàn),是意蘊的形成,是氣象的營造,是滋味的彌漫。說到底,這是一個小說美學的問題。西方有“冰山理論”,中國傳統(tǒng)美學在這方面更是源遠流長、博大精深。這樣的審美追求,本小說尚未抵達的,姑且就算是我的小說理想吧。
年輕時寫作,生猛與急切寫在臉上與紙上,恨不得把短篇寫成匕首,精致而鋒利?,F(xiàn)在反思,精致卻也雕琢,鋒利卻也刻意?,F(xiàn)在寫作,尤其是短篇,希望寫得含蓄一點,內(nèi)斂一點,甚至笨拙一點。把想清楚的故事,寫得不那么清楚,在我看來是一種能力,是一種“通會之際,人書俱老”的境界。
寫作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做加法,如同添磚加瓦,但是心里卻分明感到,寫的過程也是失去的過程。而那些失去的,可能正是你最想表達的。就像屋子蓋好了,五個立面,窗緊門嚴,你呆坐在方方正正的屋子里,會不會覺得有什么東西被規(guī)范了、束縛了?噯,這其中的分寸與奧妙,說不得,也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