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錦州，女兒河，臥波橋，我們的講述，從一次相遇開始。

　　2019年11月24日，臥波橋下悠然滑落六只美麗的天鵝。根據(jù)羽毛色澤，喙的色彩分布以及形體辨別，這是一家六口，天鵝爸爸媽媽和四只當年出生的幼鵝。寒冷蕭瑟的冬季里，它們的到來，為這座北方小城平添了一抹難得的亮色。錦州處于天鵝秋回南下與春去北上的最東端遷徙路線上，但也只是算作短暫的驛站，每年遷徙季，天鵝的身影，通常只會出現(xiàn)在遠離人跡的遠郊、河流、濕地區(qū)域。據(jù)幾位有幸先看到這幾只天鵝的市民后來回憶，歷史上，還從未有過天鵝在錦州越冬的先例，甚至，也鮮有聽聞天鵝降落于一座城市的內城河區(qū)。從那天開始，他們就相約，每天輪流過來看護天鵝。畢竟，這里是內城河，來來往往的人眾多，難免會出現(xiàn)安全隱患。況且，河流即將冰封，一旦水中缺食少糧，他們也好力所能及地伸出援手。經過幾天的陪伴，他們發(fā)現(xiàn)，其中一只幼年天鵝的身體表現(xiàn)出明顯的體力不支，其他的家庭成員似乎都在保護著它。這幾位市民猜測，這大概就是一家六口遠遠落后，無法跟上遷徙大部隊選擇在錦州停留的原因吧。

　　正是這次與美麗的邂逅，正是這幾位本就關注野保，且有著豐富鳥類知識的市民，一個純粹的民間志愿者團隊應時而生。說它純粹，是因為這個團隊毫無功利可追，只用愛心吸引愛心，愛心傳遞的磁場使得更多的志愿者自發(fā)地加入其中。他們自籌錢款購買玉米，每日早晚兩次，由專人有規(guī)律地投喂，他們說，喜愛，卻不可溺愛，一定要為天鵝保留它們自主覓食的空間。這期間也出現(xiàn)了令人啼笑的小插曲。天鵝于錦城過冬的消息傳開，很多市民慕名而來。他們本著對天鵝的喜愛，帶來了他們認為的營養(yǎng)美食，糕點面包呀，餅干呀，雞腿呀，水果呀……志愿者們就不厭其煩地講解關于天鵝的習性與飲食結構，勸阻他們的不當投喂。志愿者們還因勢利導，向周圍的市民普及觀鳥、賞鳥、愛鳥、護鳥的生態(tài)知識，希望可以在潛移默化中影響并增強他們的環(huán)保意識。這樣的科普過程，會反復地發(fā)生，對于志愿者來說，極其瑣碎，有時還會招致不解與回懟，志愿者們對此都抱之一笑。

　　2020年1月24日，除夕之夜，火樹銀花，鞭炮聲響徹云霄。六只天鵝驚恐異常，想起飛，卻無路可尋。志愿者們放棄了合家團圓的餐宴，冒著零下近20度的酷寒，守候在天鵝身邊。六只有靈性的大鳥似乎讀懂了這些愛它們的人類，幾個人，幾只鵝，一起度過了一個特殊的除夕之夜，凌晨兩點多，當鞭炮聲在零零星星中落幕，我們的志愿者才陸陸續(xù)續(xù)返回家中。這樣的夜晚陪伴，一直持續(xù)到鞭炮的干擾徹底結束，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由于天寒地凍，臥波橋下的活水越來越少，六只天鵝的活動嚴重受限。志愿者們數(shù)次身著水衩，入冰水，為天鵝前行破冰，始終讓它們擁有一方足夠自由活動的寬闊水面。

　　時間飛快，一眨眼就到了2020年的2月末，大批天鵝從山東榮成等地陸續(xù)北遷。途徑錦州，在臥波橋下短暫歇息的天鵝也已經以群來計數(shù)。那四只幼鵝也在不知不覺中褪去稚嫩的幼羽，愈發(fā)潔白無暇，志愿者將一個可愛的昵稱送給它們——“天鵝四少”。2020年3月13日清晨，鵝群們整裝集結，那只曾經體弱的小四已經練就一身本領，與它的父母兄弟，與它的鵝族伙伴們一起，向更北的北方，向著自己的出生地，驕傲地翱翔遠去?？粗鼈兊纳碛跋в谔祀H，志愿者們都濕了眼眶，有不舍，更多的則是看到生命成長后的欣喜。

　　2020年秋天過后，又是一個南遷季，志愿者們做夢也想不到，11月5日，讓他們牽掛的“天鵝四少”跨越千山萬水，重返臥波橋。它們記住了這里，記住了陪伴它們度過童年的志愿者們。大約十天之后，臥波橋又飛來六只天鵝，兩只成年天鵝，還有它們的四只幼鵝。這與2019年11月一家六口的情形大體相仿。其中兩只成年大天鵝對臥波橋水域和志愿者們的呼喚相當熟悉。志愿者們通過和遼寧省以及國家野保專家溝通，大致可以判斷出，“四少”長大獨立生活，它們的爸爸媽媽帶著當年新出生的四個鵝寶寶再次飛臨這片水域。從前一年的六只，到眼前的十只，這讓志愿者們歡欣鼓舞，但是，他們也更加感到了責任的重大。依舊堅持每日從早到晚的巡護，盡力消除有可能對天鵝造成驚嚇的一切干擾因素，與不文明的反生態(tài)行為斗智斗勇。

　　2021年2月11日，又是一年除夕夜，志愿者們早早就排好了值班表，從除夕夜一直排到了元宵夜，勸阻那些到橋上、或者河邊附近燃放煙花爆竹的市民。他們舍下高床軟榻笑語歡聲的團圓，不去留戀高樓大廈間繚繞著佳肴美味的窗口，他們與那些惶恐的生靈臨水而伴，六級的冷風中，用一顆顆滾燙的心對抗午夜過后初春的寒。個中辛苦不足外人道，他們卻沒有任何怨言，相反，此時的志愿者隊伍越來越壯大。這些美麗的精靈，是志愿者眼中尊貴的遠方來客，更是時刻需要他們去呵護的異鄉(xiāng)游子。

　　2月底，隨著越來越多的天鵝北遷途經錦城，駐留越冬的十只天鵝也開始了每日飛翔大練兵。生命真的神秘又神奇，2021年3月13日，天鵝四少，與它的兄弟姐妹，整整齊齊的一家十口，再一次啟程，回歸它們的故土家園。咕嘎聲是它們遠行的歡快的號角，哪里有更遼遠的天空，有義無反顧的遠行，哪里就會有一塵不染、卓然而望的守候。志愿者們的眼角再一次被酡紅打濕，只忍不住悄悄地將它們金秋的歸航一遍又一遍在目光中描繪。

　　2021年11月9日，臥波橋下，突然擠滿熱鬧。幾雙潔白的盈羽臨空而落，不是六只，不是十只，而是十二只。驕傲高貴的天使，從北向南，練就凌云沖天的本事，只為再一次作這個城市里最受寵的孩子。

　　這期間，除了早就習以為常的每日巡護，志愿者們始終不忘推動棲息地保護的理念，比如向河道管理部門提出建議，保留天鵝居留水域的蘆葦，因為在冬季的這條河上，蘆草的葦根是天鵝最主要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食物來源。2021年2月18日，一封由志愿者發(fā)起撰寫的“保護遷徙候鳥”的建議信被輾轉送達到市政協(xié)領導手中。錦州市委市政府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溫暖了一直以來在嚴寒中守護天鵝的志愿者們的心。第二天，也就是2021年2月19日，市政府召開保護遷徙候鳥的專題會議，研究部署候鳥保護工作，鞏固已經取得的生態(tài)文明成果。2021年2月22日，錦州市政府發(fā)布《關于加強候鳥等野生動物保護工作的通告》，從政府層面和管理高度上，為打擊各類破壞野生動物環(huán)境與資源的違法犯罪行為提供了政策保障。在錦州市政府、錦州市林草局、錦州市園林集團以及森林公安等部門的大力支持下，志愿者們更加有了主心骨。

　　如果說，2019年冬季，那六只天鵝迫降在錦州越冬只是一次偶然，此后的遷徙季中，天鵝的頻頻光臨，就該是某種必然。我們擁有適宜以天鵝為代表的鳥類棲息的原生態(tài)自然環(huán)境，這是生態(tài)文明滋養(yǎng)。我們有志愿者的愛心行動，愛鳥護鳥等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理念也越來越深入普通市民的心中，這是人文滋養(yǎng)。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錦州女兒河臥波橋等水域正成為各類鳥禽的重要越冬和棲息之地。據(jù)志愿者近年來對錦州地區(qū)各類留鳥和過境候鳥的觀測記錄，鳥禽種類已經達到350種之多，這是一個令人振奮的生態(tài)數(shù)字。

　　天鵝是這些志愿者眼中的天使，那么，志愿者們就是守護著天使的又一群天使。他們不計名利，無私無求，甚至，你都無需知曉他們的名字，天鵝老王、天鵝老聶、天鵝老常、天鵝老白、天鵝小胡……是他們之間最質樸又最親切的稱謂。這份擔當與質樸，正是錦州天鵝保護志愿者大愛情懷的縮影，不由得不令人肅然起敬，而又心向往之。而我，從他們、她們、還有年復一年往來于遷徙之途的它們身上，看到的是一種身肩使命的執(zhí)著，他們用勇敢與樂觀的生命軌跡，將一個美麗的和諧生態(tài)的世界呈現(xiàn)。

　　這是一座城邂逅天鵝的故事，藍天便多了雙天使的翅。這是冬遇見春天的故事，秀色沖淡了蕭瑟，希望于東風過枝間萌生。這是我們和大自然的故事，盛開著最樸素的花語，生長出最長情的守望相助。故事里，我們缺一不可，都是主角。故事里，我們獨木難成林，彼此依托。向陽求光，逐善而進。失去比翼的世界，人類將無法獨善其身。這更是生命相約愛的故事，敬畏與尊重，熱愛與平等，世界才會生生不息。

　　如果我今天的講述你僅僅當成了故事，那么，我真誠地邀請你來我們英雄的錦州，來到這座城市的母親河做客。在寒風呼嘯的冬月里，在那座清瘦的臥波弓橋上，一群靈魂高大的身影一定會讓你熱血沸騰。